失去了这条胳膊,相当于断绝了周卫国实现他“保家卫国”崇高理想的道路。
而且,就算周卫国只是一个普通人,失去了胳膊,也会让他与整个社会格格不入。
但是大家把选择权交给周卫国,是想要推卸责任吗?
当然不是。
会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他们了解周卫国的为人,他敢于面对事实,不需要其他人的助推。
别人的“不忍”对他而言简直是一种侮辱。
周卫国需要自己做出这个极有可能会影响他一生的决定,他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所有选择负全责。
杨严想,他是知道这一幕要如何去演的。
因为他也是这样一个人,从不怨天尤人,接受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自己做出的选择可能会后悔,但是早就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后悔,但是绝非不甘。
如果再来一次,其他条件没有变化的情况下,他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杨严合上剧本,闭目在脑海里回忆复盘了好几遍剧情。
每一次都往后推进一点点。
直到把明天下午需要演的那一幕剧情也在脑海中多次模拟过了各种情绪变化后,他才睁开眼睛。
他想自己可能演不到绝好,但是他能把握住“周卫国”心理变化的清晰脉络了。
第二天一上午,剧组先要到第一个场地去拍摄“周卫国掩护遇险”的那几场戏。
这几场戏倒还好,杨严基本上一遍就过了,就算要重新再拍摄基本上都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除了“周文被炮火击中手臂受伤”的那一场戏,杨严卡顿了。
重新拍了两遍后才把那种带伤上阵且勇于断后的坚韧不拔、铁骨铮铮的精髓给演出来。
这种表演绝非“瞪眼”、“皱眉”、“面目狰狞”等等肢体语言就可以全然概括的。
它特别需要信念感,一种演员由内到外的信念感。
怎么传达这种信念感?
无非就是眼神以及身形需要表演到位。
说来简单,实际上很难。
但是杨严知道有时候有信念感的表演,却是不能用“表演”来进行的,这需要靠他的全情投入自然而然地把所有的“表演”都给引出来。
杨严当时是怎么想的呢,他什么都没想。
生死存亡之际,真的还有时间去思考人生吗?
应该全凭本能吧。
贯彻始终的“坚持”就是这场戏的真谛。
前方是我的战友,后方是我的敌人。
不作他想,唯有坚持。
同理,接下来这场戏,又何尝不是一种坚持?
这是周卫国那颗坚定之心迸发的信念之光在闪耀光芒。
换场之后,杨严入镜。
他再一次幽幽转醒之时,已然回到了清风寨。
一睁开眼睛,他首先看到的是陈怡。
她没事,真好。
陈怡没事,自己也就不需要再担一份情债。
说来自私,但他的心里现在只容得下一个萧雅。
这些日子以来,他知道陈怡的心意。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不能够再在一起了。
每一次,他看到对方眼中压抑又深切的情意,都视作不见。
他不能辜负萧雅。
可是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关注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了。
因为他从陈怡眼中看到了深切的不忍。
这种类似于“同情、可怜”的情感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为什么?
他的心里忽然涌现出强烈的不安来。
陈怡见他清醒过来,惊了一下,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他说,但是,她必须告诉他。
她略带慌张地笑着,关心地问道:“你好些了吗?哪儿还难受?”
见他虚弱地说不出话来,她忍了忍泪,掩饰性地拿起桌上的布巾,轻轻地给他擦汗。
捏紧布巾,她温柔地看着他,“有个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他看着陈怡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下不知为何有些明悟、了然。
杨严定定地看着陈怡,虚弱地吐出一个字:“说。”
陈怡回避着杨严的视线,不敢看他,一番话在心中酝酿良久后、又在舌尖打着转,说不出口。
最终,她把视线定格在他受伤的胳膊上,忍着泪意、语调微颤,“你这条胳膊,怕是保不住了。”
杨严呼吸渐渐急促,他内心波澜起伏,眼神却是静如深渊。
他静静地听着陈怡用轻柔安抚的语气继续说着残酷的现实,“我们抓了一个鬼子军医来给你检查,检查的结果是伤口感染。这条胳膊已经坏死,如果不及时截肢,恐怕……截肢不是小事,我们做不了这个决定。”
听到这里,他心里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丝怨怼。
你们做不了这个决定,所以让我做决定吗?
让我这个……这个……
“哈……哈……”杨严咧着嘴,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说不上来是在笑还是在嘲讽,或者仅仅只是呼吸得太过猛烈……
他半眯着眼,视野变得模糊起来,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他也能感受到左手的疼痛与麻木。
很奇怪,这两种状态怎么能够共存在一只手上,可能是因为它也知道自己的命运了吧。
但他终究是一个果敢的人。
在经历过无谓的内心挣扎之后,他下定了决心。
杨严神色平静下来,嘴角的弧度却还是笑着的样子,他只轻轻地说了两个字:“截吧。”
陈怡听到他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