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殿内。
这个地方十分隐蔽,环境清幽,殿内的墙壁,比寻常宫墙的两倍还厚,是个议事的绝佳之地。
廊道下的守卫密集,分外森严。
自从上次宋妃闹事后,殷帝令小夏子换掉一批哑奴,便没有再来过,直到隐后薨逝,他心中烦闷,极需清净,才偶尔来住上一两日。
此刻,冯妃装束清白,脂粉薄施,款款地步入殿中。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圣安。”
青玉案上,奏折已经堆成了山,听得声音,殷帝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的面容暗暗发黄,看上去十分憔悴。
“冯妃来了?”
淡淡地看过她一眼,他旋即又垂下头去,手中的笔墨不停,奏折之上,满是猩红的圈圈点点。
她低首含笑,款款移步过去,掀起香几上的青玉炉,静静地焚香。
殿中十分静谧。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奏折中的人才罢掉笔管儿,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神情如释重负般,异常的畅快。
“宫中许久不闻丝竹,倒是闷得很!”
身边人浅浅笑着,目光中划过一丝迟疑。
“皇上……您若是喜欢,不如臣妾以琴为器,清奏一曲,给您解解闷儿?”
“唔。”
殷帝若有所思,怔怔地看着窗外。
半晌后,他忽然站起身来,朝外道:“小夏子,取朕的萧来!”
是夜。
皇城上空,传出了久别的箫声,一曲《梅花三弄》的琴萧合奏,如痴如醉,曲调行云流水难舍难分,冯妃恩宠缱绻,令各宫的女子唏嘘不已。
怅惘的黑夜,散发着无止的寂寞。
昭和宫。
殷帝已经许久没有来。
自从太后驾崩后,曾经清净的宫门口,如今更是人迹罕至,在瑟瑟寒冬中,园子的景色显得愈发孤清。
翊妃坐在绣凳上。
她一手撑着下巴,木然地看着窗前的白雪,水灵的眸子幽幽转动,指尖无聊地在桌上敲击,倒是很有节奏感。
“一群狗奴才!仗势欺人!”
乐月浑身落满了大雪,她重重地拍了几下,骂骂咧咧地走进来。
“又怎么了?”
绣凳上的人朝她瞥了一眼,又转头继续发呆。
“小姐也不出个声儿,倒活该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受气,御膳房那些个狗奴才,变着法儿地欺辱我们,太后如今尸骨未寒,将军还前线带兵,他们就敢这样明目张胆!”
身边的小宫女连忙噤声。
“乐月姐姐,你小声点儿,给人听见可了不得。”
“呸!”
乐月性子本来急,这几日受够了气,一瞬间控制不住嘴,越发地拔高了声音。
“咱们主子是一宫之主,想吃个新鲜的鸡蛋羹也不成,宫里的规矩是这样吗?今儿我就算闹大,即便告到皇上那里去,也要为主子讨一个说法!”
绣凳上的人揉揉额头。
待她开口说话时,语气却软绵绵的,不见丝毫怒气。
“御膳房不给,咱就自己做嘛。”
“瞧瞧你,大雪天儿的,这么大火气干嘛?”
“主子……”
被翊妃这两句话堵回去,乐月犹自不甘心,双颊憋得通红,嘴包子鼓得老高。
“好了,多大点事儿,就值得你这样?”
“可是……可是咱们宫里……”
“怎么?”
翊妃顿时沉下脸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人,见主子发怒,乐月的气性顿时消了大半。
“你随本宫进来!”
绣凳上的人霍然站起,摔开珠帘踏入内殿,她战战兢兢地,亦踏着小碎步跟了上去,斜着眼睛瞥一眼翊妃,声音有些低怯。
“主子……”
“跪下。”
只听“咚”的一声,乐月在地上跪得挺直。
翊妃身穿一件白狐裘苏红滚边小袄,面上清白无脂粉,汤婆子丢在榻上,此刻早已冰凉。花几上,一尊水墨色的美人觚亭亭玉立,斜插着几株腊梅。
一本《屈子诗集》半翻着。
榻上的人目色冰冷,往下方淡淡地瞪了一眼。
“知道你错在哪儿吗?”
地上的人垂下头,眼神却兀自倔强。
两行委屈的泪水,从乐月的眼中滑落下来。
“你哭什么?”
“奴婢……奴婢只是替主子委屈,在这宫里头,主子好歹侍奉着皇上,怎么轮得到这些个阉狗奴才欺负!咱们宫里炭火不足,不是一日两日了……”
说起这个,乐月越哭越伤心。
“前些日子,紫薇阁的那个卉儿,还在奴婢跟前儿卖弄……”,
想起冯妃,她的气性又提上来,顿时愤懑不已,“狐狸精一个,魅惑皇上不说,净用些腌手段害人,又是什么好的!”
“大胆!”
榻上的人目光凌厉,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最近真是长了胆儿,敢议论主子?!”
地上人噤了声儿,眼泪却流得更凶。
殿中沉寂下来。
许久后,翊妃才无奈地叹口气,语重心长道:
“宫中宠衰更迭不断,一时的宠爱,又有何稀罕?别人见我落魄,我却乐得清闲,昭和宫如今的日子,还多亏皇后娘娘暗中照拂,不然岂能安生?”
“你若闹得人尽皆知,难道不是打凤栖阁的脸么?”
乐月听得怔怔的。
她不觉失口道:“那为何内廷还敢怠慢咱们?”
不料翊妃听得,一双明亮的眸子却眨了眨,满脸认真的调皮。
“因为你家主子不得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