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多虑了,便是我会迷路,青萍和红绡也不至于在府里迷路。”程锦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嬷嬷昨晚睡得可好?”
“挪了个院子睡,又折腾了大半夜,自是睡不好的……”赵嬷嬷下意识地抱怨道,却在对上程锦那讥诮的双眼时,讪讪地笑了笑,“老奴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姑娘莫怪。”
“你是我的乳娘,劳苦功高,我哪里会怪你,”程锦回到屋里坐下,接过青萍递来的热茶,慢吞吞地饮了一口,方道,“你既然年纪大了,便出府归家荣养吧。”
赵嬷嬷惊住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姑娘的病方好,就要逐乳娘出府吗?你不怕外头的人议论……”
“议论什么?议论我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程锦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声音明明不大,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惊跳了一下。
“你待我有哺育之恩不假,但这些年府里可曾亏待过你?你的月钱远比其他乳娘丰厚,你的男人、儿子、儿媳全都在府里做工,哪怕他们懒怠,看在我的份上,阿娘也不曾为难过他们,你是怎么回报我,回报阿娘的?”程锦声音不大,脸上也没什么怒色,只是坐在椅上,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赵嬷嬷,却唬得赵嬷嬷并一屋子的大小丫鬟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口。
“你平素是怎么对我的,我过去痴傻口不能言,却是桩桩件件记在心头的,话已至此,你该明白什么意思吧?”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赵嬷嬷脸色灰败,不住在磕着头,“老奴当初得了失心疯,求姑娘恕罪啊……”
红绡还完书,刚回到院子,就看到大大小小丫鬟跪了一地,赵嬷嬷趴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头,吓得什么都不敢多问,膝盖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
“你虽有罪,但罪不至死,我们承恩侯府也不是那等滥用私刑,草菅人命的人家,我要你命做什么?不过既然有错,就当受罚,你自去胡嬷嬷那儿领罚便是。”程锦觉得有些饿了,在盘中拣了一块玫瑰糕,就着茶吃了起来。
“姑娘——”赵嬷嬷跪行一步,想要抱住程锦的腿,却不防她猛地一缩,正扑了个空,摔倒在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姑娘,老奴一家人都靠着侯府过日子,若被逐出侯府,一家人生计无着,只能活活饿死了,求姑娘可怜可怜我们,我那小孙女才刚满周岁啊,就算您不看在老奴尽心服侍十几年的份上,也看在我上有老,下有下的份上,看在那可怜的孩子的份上吧……若是姑娘开恩,老奴一家定当做牛做马供姑娘驱策……”
“嬷嬷多虑了,”程锦的笑容温和矜贵,“犯错的是你,牵连不到你家人身上,只要他们好生当差,以他们的月银养活一家人该是无忧,你年纪也大了,领了罚便家去吧,你既已‘尽心’服侍了我这么多年,也该在家享享清福了。”
赵嬷嬷嚎啕大哭,还想要继续求情,程锦却扬声道,“红绡,将赵嬷嬷送到颐心堂交给胡嬷嬷发落。”
“姑娘,姑娘,不能如此待老奴啊,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自小喝的便是我的奶,竟连这点儿情分也不讲么?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不怕遭报应吗?我看你根本就不是我们家的姑娘,是被外头那些狠毒的精怪附了身!”赵嬷嬷见程锦铁了心,索性也撕破了脸皮破口大骂起来。
赵嬷嬷骂起人来一向恶毒,尤其是此刻她的眼神表情都带着彻骨仇恨,看上去十分可怖,有几个年纪小的丫鬟被唬得都快跪不住了,趴在地上不住地轻颤着。
“竟当我这儿这么没有规矩么?”程锦声音不大,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冷冷看着红绡,“红绡,没听见我说的话吗?还不把赵嬷嬷送到颐心堂去?把她方才诅咒我的话一五一十禀告给阿娘。”
红绡乖顺地跪伏在地,小心翼翼地觑着程锦,脸上满是挣扎,赵嬷嬷过去虽然欺主,可那时候的程锦是个傻子啊,谁不上来踩上两脚?再说赵嬷嬷之前做的事儿也算不得太过,她觉得程锦这番发作,实是有些小题大做了,下意识地就想要充好人打圆场。
“姑娘……”
青萍见她还要讨价还价,连忙给红绡使了个眼色,可红绡却当做没见着,陪着笑对程锦道,“姑娘,赵嬷嬷也跟了你许多年……”
青萍连忙站出来吆喝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将赵嬷嬷的嘴堵上,直接架出去,程锦却摆摆手,双眼只盯着红绡,“红绡?”
程锦冷冽的表情让红绡有些惧怕,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道,“姑娘,夫人这会儿怕是在颐心堂理事,奴婢怕扰了夫人,不如下晌再把赵嬷嬷送过去吧……”
“原来我的话竟这么不好使么?你当我是在和你商量?”程锦懒懒地觑了她一眼,自顾自吹着茶盏中的浮沫。
她的姿态悠闲,言语中的强势却把红绡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怎么又忘了如今的主子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痴儿了,看上去温和好相处,实则精明得很,更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她这样的人极有主见,是听不进下人言语的,在她面前劝谏转圜是换不来她的感激看重的,对这样的主子只能捧着顺着,永远别指望她会听她的摆布。
“既然如此,我这儿也留不住你了,青萍……”
“奴婢该死!”红绡这时候的反应总算快了起来,一骨碌爬起身来,“奴婢这就把赵嬷嬷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