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舟,”叶慎行紧皱着眉头,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你祖父身子不大好,明日起,你便不要再去海关了。”
叶微舟愣了一下,没有明白这之间的因果道理:“祖父身子不好,家中自然有长工短工负责照料,为何要我不去海关?再者,即便我留在家里,也没有办法照料祖父,于此无益。”
她追问:“父亲,究竟为什么?”
叶慎行没有说话,
他转开身要走,叶微舟在他身后提高了音量:“父亲,我绝不会不去海关。”
叶慎行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办法,只好道:“你跟我过来。”
跟在叶慎行的身后,叶微舟进入了一楼的书房间。叶慎行将书桌上最新的一份报纸递过来:“看看这个。”
叶微舟蹙眉,接过了报纸。
报上明晃晃地写了“倒闭”、“纺织”这样的大字,后头介绍了倒闭的厂子,其中当首一家,竟是“吕氏兄弟纺织厂”。
怪不得近日江海关古怪,海关的职员也古怪,静安寺路的人更古怪。
怪不得吕家司机满脸憔悴地送来板栗,吕湘则好些日子没有现身。
叶微舟的太阳穴猛地跳了两下,有一口气闷在胸口,一时间竟然什么话也说不上来。
“近来不论是江海关还是静安寺路,事实上整个上海都动荡,我不希望你出门,是为了你着想。”叶慎行沉声道。
叶微舟没有说话。
“你的确没有做错什么,但眼下的情况不对,所以即便你做着正确的事,也难保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
叶微舟还是没有说话。
“你二叔过些日子会回来,等不太平的日子过去,你便可以……”
不等叶慎行把话说完,方才静止的叶微舟忽然动了一下,将报纸放回到了书桌上。叶慎行的话语戛然而止。
叶微舟没说话,转身庾呷ァ
“微舟。”叶慎行喊她。
“明日我与父亲一起去海关。”叶微舟头也没回。
——
叶慎行拗不过女儿。只是目送叶微舟上楼时,他怎么都心怀万分忐忑。
而叶微舟本人倒是自然得多。她进了征税科坐下,甚至还主动向田中凉介用日文说了“早上好”。
田中凉介见到她时吃惊了一小会儿。
叶微舟也并不多说什么,很快开始低头做事。
下午,田中凉介被验估科的日本科长叫了出去,有人朝着叶微舟丢了纸团。其中一个纸团滚落在桌面,不必展开,就可以看见上面写着的“卖国贼”三个字。
叶微舟闭了闭眼睛,把所有的小纸团都收在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
到了下班时刻,几个华员故意撞上叶微舟,她的肩背被撞得酸痛,却依旧什么话也没有说。
与叶慎行一同下楼,父女两个保持着缄默。
叶慎行率先上了车,看向女儿。叶微舟闷闷道:“我想一个人散散心,父亲,你先回吧。”
叶慎行自然放心不下。
此时,一辆别克轿车开到后头停稳,响了响喇叭。
后车座的车窗缓缓降下,田中凉介与验估科的日本科长并肩坐着。田中凉介向叶微舟道:“姐夫说,希望能够请叶小姐吃一顿饭。”
叶微舟正准备拒绝,一只宽厚的手掌忽然从她的背后揽住了她的肩膀。她感觉自己被带入了一个温热的、带着清冽烟草香的怀抱。
揽住她后,低沉而谦逊的嗓音扬起,说的竟然是日语:“寺冈先生的邀约,可是很难拒绝的。”
怀抱里的气味熟悉,这个嗓音也熟悉。叶微舟转过头,果然正对上钟岸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