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围城决战时候死太多人了,这股阴气凝聚在思岳城久久不散。每到晚间霜寒气重,临近拂晓,寒意逼得朝阳躲在云翳里不敢露头,姬凌生天明时动身前往刘家村,他在商家宅邸延宕的几天,请贤侄商稚托人去黑羊群捎了罐贡品铁观音,昨儿巧遇刘远桥时,茶叶刚好到手,这下再没逗留在外的托词,总该是上路了,不然老爷子他们得等急了。
商稚有早起读书的习惯,今儿起得更早,他送姬凌生至门口,顺便请他返程时务必来府里坐坐。
姬凌生点头称好,领着黑风跨出大门,他没急着启程,反倒气定神闲的站在门外,掐算着时间。等不到半刻钟,他瞥见刘远桥趑趄不前的站在门槛上,后者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凌生哥,我跟你回去!”
姬凌生不作一言一语,只牵马往外走,刘远桥愣了下,连忙拾步跟上。
他俩顺着商家所在的长街拐进一条官道,这条官路笔直而绵长,直通东边城外,道路两头恰好是思岳皇宫和东城头。转入大道后,姬凌生回头望向那堵朱红色宫墙,琉璃瓦砖上露出金銮大殿的屋脊,昔年曾被姬玄轰塌,后来岳明德登基即位,大兴土木耗时三年重修了金銮殿,比岳明修在位时更加金碧辉煌,如今又成了岳紫茗的行宫。
战事暂未兴起,姬凌生听说岳紫茗不在前线的天水城,似乎回到了思岳城修生养息,他能隐约感知到深宫中坐镇着一位地秘境修士,想必就是北方归来的岳紫茗,他疑心的是,岳紫茗为何不出来会会他,以她的性子,大抵不会容忍别的地境修士在城里转悠。
没等他理清思绪,两人已到达巍峨城墙下,姬凌生最后向皇宫投了一眼,然后出了思岳城。
两人由官路转小道,再由小道转羊肠小径,越靠近那座山头,姬凌生越是难以平静,不知是高兴还是惆怅,仿佛整颗心是空的。他以为只有自己近乡情怯,没想到刘远桥比他更显怯懦,一路上,他都是六神无主的模样,有几次,他站在乡间牛车碾过的辙道上,彷徨无措地望着四周,活像个阳寿未尽的枉死鬼游荡在世间。
未及晌午,两人远远望见刘家村那显著的黑瓦屋顶,正好吃午饭的时刻,一缕缕炊烟往上升腾,仿佛挂着几条白绫,和风轻轻一卷,就彻底跟云雾融为一体了。
透过竹栏交叉成方格子的空隙,姬凌生并未看出村庄增添了多少新意,大概的陈设依旧如同他走时那样,依稀能发现添了几座新房,想必是村里的孩子长大了,娶妻生子了,老房子不够住,就同家里老人商量着建了新屋子,不过这些新房大多贴着旧屋的墙根,未扰乱村落的格局,跟姬凌生模样印象中的刘家村并无两样,唯一显得突兀的,只有架在村口的门楼牌匾,不知何时架设起的,上面写着“耕读传家”四个字。
这四字比读书人追寻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实在许多,是教庄稼人耕地不忘读书,既学谋生本领也懂做人道理。姬凌生记得以前没有这东西,村民们只想着吃饱饭就行,光宗耀祖的事业交给子孙后辈就行,不料一代代人皆是这种心理。
瞥见牌匾的瞬间,村外两人不约而同想到那位瘸子先生,不出所料的话,这四个字应该出自他的手笔。
他俩宛如外乡人般站在村口张望,姬凌生眼神示意刘远桥往前,小牛却双脚往地里扎根,止步不敢前,他似乎没想好以怎样的姿态去见高堂,说是回乡探亲不太合式,毕竟年月隔得太远,远得没了那股亲热劲,衣锦还乡又谈不上,谁也不知道他会突然回来,兴许村里人乃至长辈们都当他死了,了无音讯的死在外面了。
踌躇良久,刘远桥总算迈开步子,心神飘离躯壳似的的往前走去。
姬凌生紧跟在他身后,望着他裸露的脖颈涨成猪肝色,双手双脚打寒战般的微微颤抖。两人刚进村子,越过“耕读传家”的牌匾,黄泥堆砌的烂墙头后,有个穿着无袖短褂的青年满院子跑着,徒手去抓四处逃窜的老母鸡,他长着田里人的结实身体和伶俐手脚,抓只鸡算不得难事,他刚得手,瞧见有外人进村,便想探头去看个仔细,结果让挣扎不停的母鸡跑了,剩下满手的鸡毛。
他顾不得飞逃的母鸡,几个阔步跳到土墙后,问姬凌生二人是哪里人,来村里办什么事。
姬凌生对村里人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自然认不得青年是谁,刘远桥似乎有点认得他,但一时又拿不出主意,不敢轻易断言,而对方显然认不出他。凑好黄泥墙围拢的土房里传来一句问话,“四儿,让你抓的母鸡你抓到了吗?娘还等着熬汤,毛毛媳妇坐月子得补补身子,咱天黑前要送进镇里呢,好歹你弟媳妇,你给娘上点心!”
青年草草的应付着,同时喊道:“娘咧,好像有当官的进咱村办事呢!”
屋里那妇人一边问着哪位官人,一边迎出门来,她盯着墙外的两人,总觉得眼熟,呆望了片刻后,她模棱两可的问道:“你是姬少爷?”
姬凌生点点头,那眼角满是皱纹的妇人惊讶地笑起来,急忙凑到近前后细细的打量他,夸赞道:“好些年不见,你还是那样年轻!”,她说话的时候又目不转睛的盯着刘远桥,竭力从脑海中搜出那张相似的脸,她琢磨了半天,冷不丁叫喊道:“远桥,是你么?”
刘远桥低着眉眼叫了声婶,他记得这位老妇人,也记得她那对常偷他家红薯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