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圣人教海以仁治国以德服人,你恣肆山野不思克已尊礼,一味炫耀武力残忍暴虐,哪还象我曾涤生的亲弟弟?这位朱义士虽然身陷草莽,却远比你通情达理得多!你现在即刻给我回家面壁思过,待我回去禀明父亲大人和族长,再以家法教训你仗势欺人,聚众斗殴的罪孽!”曾国藩的训斥更加严厉,气得脸上已呈铁青颜色。
曾国荃当众被人训斥自觉得很丢脸面,可教训他的人偏偏是他最为尊敬佩服的、德高望重的大哥,自己哪有抗争辩白的余地?只好垂头丧气地讪讪离去。
“回来——”曾国藩唤住已经走出十数步的小九弟。就内心深处的情感而言,他在自家众多兄弟里最关爱的就是这位小九,双方悬殊的年龄差异使曾国藩无形中扮演着兄长与父亲的双重角色。常言道爱之愈深责之愈切,正由于他对自己的这个九弟疼爱有加,所以对其未来的期望值也就越大,要求便分外的苛刻严厉。
小九的不成器,真让曾国藩产生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你出言不逊得罪了这位朱义士,不向他行礼赔罪就想一走了之吗?”曾国藩仍旧冷着面孔。
什么?自己一个当朝二品要员的亲弟弟,竟然要向占山为王的江洋大盗致礼谢罪?
曾国荃便忿忿地瞪视已褪下蒙面白汗巾的朱洪章,若非碍于兄长的面子,他曾家老九只须略作一个手势,曾家这几百如狼似虎的壮勇顷刻间就会把这个可恶的匪首剁成肉泥!让我老九给他赔礼?他有福消受吗?曾国荃即暗中打定主意——等大哥回村安顿下来,自己定然再纠集族人杀个回马枪,不但要铲平匪寇的山寨,而且从这位姓朱的开始全体匪众杀它个鸡犬不留,方能平伏自己的心头怨气和所遭受的奇耻大辱!
曾国藩怎想到九弟动了这样一堆心思?他见小九白着脸孔迟迟没有动作,摆明了是心存抵触,但碍于自己威严又不好当众拒不服从,心里便越发恼怒和不满。“你不愿意为自己的言行赔礼致歉对不对?好吧!庶子无教,我这位当兄长的难脱其责!朱义士,涤生代犬弟向你赔礼啦……”
说着曾国藩出乎意料的地单膝跪地,冲匪首朱洪章低下了头。
当时曾国藩已位及人臣,礼部侍郎的官职仅次于尚书,是朝庭分管教育文化的正二品高官,而他竟然屈尊向一名劫匪下跪赔罪,这让朱洪章如何承受得起?
朱洪章慌忙抛了斩马刀扑通一声跪倒在曾国藩面前,接连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七八个响头,再抬起脸时面色忽白忽红,感动的热泪大滴大滴坠落在衣襟上,言语已经被激动的啜泣扼得断续无法完整成句:
“曾,曾大人!人言……人言荧火焉遮日月之辉,尘埃怎比五岳……五岳之重!与大人,大人的襟怀四海宽宏大度相比,洪章,洪章汗颜无地,追……追悔莫及。大人,大人在上!从今日起您即为洪章的再生父母!但凡,但凡有洪章可供驱策之处,大人只管吩咐,洪章……洪章上刀山下火海,虽万死不足以报大人虚怀若谷的知遇大恩……”
说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
曾国荃也慌忙跪地。他生来天不怕地不怕,却对自己这个严肃古板的大哥颇为忌惮,大哥代他受过,这惊天一跪,几乎已吓破了他的胆子。
曾国藩将双手分别搭在朱洪章和曾国荃的肩膀:“你们两个都起来吧。你们一个是我的嫡亲老弟,一个是忠义豪迈的智勇之士,当今朝庭处于多事之秋,正需要你等义勇之辈为国分忧,肩负起力挽狂澜、中兴圣朝的大任,盼你们两个能够迷途知返,从此弃邪归正,为圣上尽犬马龟蛇之效!来来来,你们两个拉拉手做朋友,打即日起冰释前嫌,如能为国效力,无论是谁值得我曾涤生一拜再拜……”
于是曾国荃和朱洪章在曾国藩的主持下扭捏地相互握手,至此而后成为至交。
让曾国藩想不到的是——十几年后湘军攻陷长毛伪都天京,这两人都立下了不世大功。
攻城军队总指挥正是他看似不争气的小九弟、后来人称“九寨主”的曾国荃;而在李典元炸开城墙后第一个领兵杀进城内的先锋官,恰恰就是匪首出身的虎将朱洪章!
……
回归故里的曾国藩忙于堂前尽孝,拜会乡邻,检查弟弟们的学业情况,一连耽搁了几天时光。不久后朱洪章谴散了山寨入伙众匪,也进山来到曾家大院所在的白家坪,有十数位甘愿追随朱的山寨兄弟一起起来投靠。
这时曾家的家境虽仍算不上大富人家,但十年间有曾国藩从京城捎回的俸银等项,已不复当年捉襟见肘的穷窘,多养活朱洪章带来的这十几人不成问题,但是该让这些人做什么生计,却叫曾国藩颇费了一番脑筋。
当惯了山匪之人精于杀人越货打架滋事,而小九弟曾国荃周围那群村里青年亦属于无事生非者流,倘不加以约束管制早晚会酿出事端!曾国藩思来想去没什么好办法,只得暂且令曾国荃和朱洪章牵头把他们编成一个松散的民团组织,上午下午从事耕作劳动,中午晚上就教他们识字读书,偶尔也彼此切磋武功,进行一些保家护院的军事演练……
这一天山外传来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被老九曾国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黄家寨近千数人口,叫一伙来历不明的匪徒流寇血洗了!
久居京都官场的曾国藩闻讯暗惊——拥有千把号人丁、村里组建了自卫武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