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南疆,镇南王府内府。清禁肃,森陛戟,羽卫俨皇闱。
镇南王王妃小姚氏一个巴掌,打得面前死士身形微微一颤。
“查了这么多年,依旧音讯全无?”
镇南王王妃厢房外的庭院里,落满了碧澄澄的苍苔露,房内满壁雕花玉器泛出的宝光,在烛火中晃得人眼花缭乱。
佩刀死士沉着脑袋:“属下无能,多年追踪,却最近只在上京运河船上捕获了当年追随老王爷,带走世子的那个下属,但即使逼到绝境,他都一口咬定世子爷早就命丧黄泉。”
屋内的烛影顿时一闪,南疆起了风。
深夜的风将院内的花木吹得颤巍巍,很快便落红满径,一抹抹红色印在小姚氏的眼中,变成了一缕狠辣。
一个穿着讲究的嬷嬷适时递上茶来:“王妃,或许那个孽子真的死了。”
小姚氏一双凤眼,看着自己的奶娘赵嬷嬷,又看了一眼跪在下方的死士,目光阴鸷:“我不信!”
十三年前,小姚氏亲手毒杀嫡姐,从镇南王侧妃抬为镇南王正妃,她本计划下一步就是将自己的外甥,也就是镇南王嫡长子赶尽杀绝。
然而派去毒杀嫡长子的人无功而返,老王爷的亲信已在两个时辰前带着那婴孩远走。
小姚氏错算一步,那就是沉湎在病榻上,只剩一口气的老王爷,居然还有安插在镇南王府的眼线。
居然还有能力放走了那个孩子。
老王爷的临终一招,成就了这十三年来小姚氏每夜的失眠。
虽然如今老王爷早就殁了,镇南王谢银堂对她小姚氏深信不疑,宠爱有加,可是这一切都建立在多年前的那个谎言上:旧王妃姚氏行为不端,与人苟且生下孽子,有辱门楣,王爷念及多年情谊,鸩酒赐死。
现如今镇南王嫡长子已经长大成人,王爷和旧王妃都长得如此出众,那孩子定不会差到哪里。
若让王爷看一眼,必然会认出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若再深查下去,自己亲自送过去的那杯鸩酒,搞不好到头来要自己来喝。
想到这里小姚氏面色一抖,站起身:
“再去查,就是把那老匹夫的筋骨给我翻个个儿,都要问出来世子下落!”
死士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咬牙回禀道:“禀王妃……那人年岁已大,前几天不堪酷刑……”
死士嗫嚅着不敢往下再说。
小姚氏重重地将手上即将碾碎的茶杯跺在贵妃榻旁,一掀手扔下去一卷画:“再多派一队人马,各个都给我在脑子里记熟王爷与旧王妃年轻的画像模样,那孽子在面容上应该已经崭露头角,一旦看到长相差不多的,就给我仔细调查来历不要放过!”
画卷跌落展开,上面绘着一对青年男女,男的眉目棱角分明,面容昳丽无双,眼中有一股奕奕逼人的英气,女子美貌无伦,一双桃花眼蕴含万种风情,可谓一睐使人朝思暮想,一眼看去只觉得与眼前的小姚氏有五分相似。
赵嬷嬷用手在后背上给小姚氏顺着气:“王妃,九州如此之大,这样以画卷面目来寻找,岂不是等同大海捞针?”
“捞了十三年,再捞三十年又如何?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若不能斩草除根,以后我与怀儿如何能睡得安眠?”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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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扬州段府,云静月华。
段灵儿接过安娘从食盒里取出来的荷叶粥,就是不往嘴里送。
丙寅月甲申日,自她重生的三天以来,等待的就是这一天。
这一天段府的清莲苑走水,九岁的自己随后从扬州被送往京城父亲的正宅,由大夫人亲自养育到十四岁,和亲大梁成为大梁三皇子的侧妃。
此时荷风小筑里的丫头小厮,七七八八的,在这春寒料峭的夜幕里,人人穿着夜行衣,蹑手蹑脚拎抬着装满水的水桶和木盆,偷躲在早就荒废的清莲苑墙角下面。
是夜长虹贯斗,星奔西南,春夜的风吹透了段灵儿一脊背的冷汗。
她扔掉手里的半截花梗,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铜钱。
弹指,看着它射入半空再旋转着落回手背,正面。
段灵儿收回铜钱,碰了碰旁边安娘的手臂:“什么时辰了?”
安娘挽起袖口,把手帕子掖在镯子里,看着段灵儿抚了抚自己小髻上那红绒线,压住声音回道:“戌时。”
段灵儿抬眸扫向清莲苑苑门口。
多年来自己上有万仞之高,下有不测之深,步步为营步步小心,可以说日日艰险。
而前世的自己,凝视深渊过久,深渊也回以凝视;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
可是屡屡梦回,梦中却都是同一件事。
九岁的自己在荷风小筑睡得那么死,待再睁眼母亲和兄长已成焦土。
这份悔恨让段灵儿的热泪滚撒了人生的每一个夜,她的一生太长,孤寂得犹如一口深井,她的一辈子也太短,仅仅是思念这一件事都没有做完。
段灵儿闭了闭眼睛。
所幸,命运轮盘再一次转动起来了。
从前段府卑微无伦的庶女,如今重生而来早就毫不畏惧,她想起自己少年时面对冰冷的父亲与伪善的主母的情景,那时惶惶不安的姑娘,已经冲破命运的年轮再次驾马而来。
在这个明月夜,她用岁月之剑挑起命运的门帘,能够朗声说:“重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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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灵儿出着神,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一阵不安——有什么人正在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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