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道极显眼的香灰印记,最左边那道,已经有了残缺的痕迹。
一道香灰印记,便是一天阳寿。
安四太太如今便只剩下不足三天的阳寿!
沈姝细细打量四太太的面容——
此时此刻,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四太太脸上。
她脸色苍白如纸,一点血色也无,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也正因如此,她眉心那三道香灰印就更显触目惊心。
难道……四婶的病,竟这么严重了?
就在沈姝怔神间——
蒋太太轻拍她的手,拉着她,上台阶进了屋。
杏芳院的上房,一应陈设处处彰显华贵,袅袅沉水香,扑入鼻尖,更添几分奢靡之感。
四太太掐着病嗓,客气让了坐。
待到蒋太太和沈姝坐下,她便斜斜歪在榻几上,一手支着赭红金线的引枕,做出虚弱无力模样。
“让二嫂嫂见笑,我这两日头疾发作,脑子乱得像浆糊,有时候还会说些胡话,还请二嫂嫂莫与我一般见识。”
前一刻还指桑骂槐把人贬得一文不值,后一刻跟没事人似得圆场。
也只有成日里被众人拱在手心里的四太太,才会有这样的做派。
在四太太看来,这时候蒋太太来“探病”,那是对她心里有愧。
她既撒了气,纡尊降贵随便寻个说辞给蒋太太台阶下,也算是顾全了妯娌的颜面。
沈姝乍听见“头疾发作”、“说胡话”这几个字,眉心微蹙。
这是热腥草中毒之后的症状。
当日在福云寺,若非她发现三哥被人下毒,说不得如今三哥便已成了这副模样。
沈姝攥紧手心,幽幽盯着安四太太的脸。
刚才还不曾发现,如今离得近了,沈姝看得十分清楚——
四婶病恹恹“苍白”的脸色,是因为敷了厚厚的香粉。
而这屋子里虽然燃着香,却闻不见半丝药味。
显然,四婶所谓的“头疾”,是装出来的。
也就是说,她将尽的阳寿,并非与这两日的“病”有关。
可既然是装出来的病,却又为何说出和三哥之前所中热腥草的毒,一模一样的病症?
这不得不让沈姝多想。
不止沈姝,就连蒋太太听了四太太的话,原本还带了两分笑的脸,也微沉下来。
蒋太太看向一旁的魏嬷嬷,淡淡命令:“我有话要对四太太说,你带屋里服侍的先下去。”
魏嬷嬷犹豫一息,看向四太太,见四太太没有阻拦,躬身带人退了出去。
待到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主子,四太太略略坐直身子,下巴微扬,神色间难掩优越感:“二嫂嫂知道我不是不饶人的性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便是。”
她虽未明说,语气间已隐隐透出来,她认为蒋太太摒退了人,是要跟她道歉的。
蒋太太自然看透四太太的心思,也不说透,只直截了当、公事公办地问:“今日我来,是想问问四弟妹,上个月你可是让采买的人,从安家铺子买了几件越窑的新瓷?”
四太太闻言,知道蒋太太并非来道歉的,脸上挂不住,语气带了几分不善。
“哎呦,我说呢……原来就为了这事,二嫂才把那些采买的人给处置了?”
她说着,故意捋捋身上蜀锦裁的春衫,嘲弄道:“不怪二嫂嫂不识货,越窑是官窑,越窑新瓷,经年除了贡上的,整个大周也就两三百件,像蒋家这等没点官家背景的寻常商户,就算砸了钱都拿不到。
安家铺子这次只得二十几件,看在姻亲面子上,我才求了阿娘让掌柜留几件给沈府,那几件越瓷,又不是只进了我们四房,三哥儿院里不也领了一只壶么,不过千两银子的事,又是二嫂嫂亲批的,就因为这事处置人,也忒小题大做了些。”
一旁的沈姝,听见这话,眉心微动。
明月斋三哥房里那只藏毒的执壶,就是越窑的新瓷。
正如四婶所言,越窑是官窑,以那执壶壶底机关精密的程度,绝非寻常人能定制。
而四婶娘家安家,恰好是官宦世家。
难道……
下毒之人,竟真与四婶有关不成?
这个念头一起,沈姝看向四太太的目光,瞬间带了几分复杂。
父亲和四叔,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四婶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对她和三哥还算不错。
即便刚进园时,四婶的话,委实让人生气。
可沈姝实不愿相信,四婶会与背后下毒之人有所关联。
“玉芝。”
蒋太太声音低沉唤出四太太的闺名,打断了沈姝的沉思。
就连四太太,脸上也带了几丝疑惑。
“抱石房里那只壶的壶底,有藏毒的机关,若非前日夜里,你二哥找高人来为抱石诊脉,无意间发现壶底之毒,抱石或许就……”
“什么?!”
四太太蹭的站起身,敷着厚粉的脸上,都压不住震惊之色。
蒋太太见四太太这副模样,不觉放缓了声音:“你我妯娌多年,二房和四房向来同气连枝,没生过龃龉。我素来知道你的为人,明日便是母亲下的七日之限,我实不愿到明天与你对质。”
说到这,她顿了顿:“这桩事,现下只有你知,我知,若真是你,我今日与你说了,便是打草惊蛇我也认了。可若与你无关,究竟是谁要借安家和你的手,布下这等杀局,还需仰仗你细查才是。”
安四太太闻言,看着蒋太太,神色复杂。
“二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