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素早料想到事情会朝这样的方向发展。在他合上机关的那一刻,已经成为了别人砧板上一块随意可弃的鱼肉,失去了一切言语的权利。
但是这个孩子不一样,它是黎素生在这茫茫人世的依赖和底线,如果抛弃它,就像鱼离开水一样,一刻也不能存活。
“要是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我没有把你捡回来就好了。”黎素像失了七魂六魄,轻轻吐露这一句。
果然阿东停下了抚摸他头发的手,怔怔地看了他良久,然后出门去了。
黎素这才敢松一松眼泪,抱着肚子,眼前一切都是面目模糊的,只有手心的胎动才真实可触。但他却从未像今日这样倍感无能为力,不敢放松一丝一毫,哪怕当日在江边,与青城派周旋之时,也没有这样度日如年般难熬。
“不怕,不怕。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一定不会让你有事。”黎素轻轻拍抚自己的肚子,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温柔和坚韧。
他在外面站了一整个白天,肚子沉重,腰早就酸了,此刻不由自主躺下歇息,把仅有的薄被子都盖在了肚子上,小心翼翼蜷曲着身体,双手安抚般抱着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传来猫的叫声。
“喵呜,喵呜……”声音很小很轻,但却愈来愈近,将黎素从梦中惊醒,他低头四顾,竟有一只纯白色的大猫卧在塌下,朝他低低叫唤。
是他在望川宫里偶然养的那一只!鸳鸯眼一黄一蓝,绝不会错。
他小心翼翼坐起身,那白猫便撒娇一般跳到床上去,舔了舔他的手心,尤觉得不够,将整个脑袋在他手边挨来蹭去。黎素从前就知道它是个极黏人的小东西,当下便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它的小脑袋上说了几句话。
长毛柔软的触感暖和极了,猫儿抱着尾巴窝在黎素的肚子边,像是知道这里头有个小人儿似的,乖乖地守护在一边。
“是他们带你来的么?”
猫儿也不知听没听懂,翘起了尾巴,嘴巴里发出了“喵呜”的声音。
黎素摸了摸大白猫粉色的爪子,闭上眼刚要睡,有人敲了门。
阿东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的一幕,猫儿占据了他要睡的那一头,抱着他的心上人,脑袋搁在对方隆起的肚子上,还摇着尾巴向他示威。
脚步不由顿了顿,再次上前,将怀里的厚实棉被放在床边,有人随他进来,生了炉子,点了熏香。
屋里顿时暖和许多,等人都散了,他低沉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夜里很冷,主人起来,添一床被子再睡。”
阿东给他加厚了床上的垫被,盖的被子也换了最好的,丝质顺滑,在他躺下之前,亲了他的额头:
“吃点东西,一天没有进食了。”
黎素本不想理他,但自己确实腹内空空,饿得发慌,怕伤着孩子,便不言不语坐在了桌边。
阿东初入幻海山,打点一切,寻厨房为黎素做饭菜费了好一番工夫,所以便由着黎素先径自小憩。
他不提自己颗粒未进,只给黎素布菜盛汤,想他数月颠簸,以野菜为生,身子板竟比从前更瘦,心痛不已,面上却不动声色,待他吃完了,替他认真擦了嘴,唤了猫儿到外间去喂。
黎素趁机将人遣走了,关上门清洗一番,不多时便爬上了柔软的床,睡意昏沉。猫儿也悄悄溜进来,四仰八叉睡上去,不给阿东留一块完整地儿。
阿东也不赶猫儿走,怕惊扰了黎素,只将双手摊开,上头卧着一只粉嫩小猫,睡得不省人事。
大白猫这才慌了神,大约想起自己黏着主人,竟忘了自己的小猫儿,立即追着阿东到了外间,一窝黑猫白猫像一颗颗芝麻、芋头馅儿的大团子,一个挨着一个,安安静静地躺在暖和的棉窝里,外头北风呼啸,这里暖和不似人间。
大白猫定住了一般,留在了自己的小猫儿身边,不再打扰屋里的人。
阿东轻手轻脚躺到黎素身边,他以为是白猫儿,便侧过了身,一手抱着肚子,一手凭着直觉去摸索。
没摸到印象中暖融融的雪白毛团,却寻到了一个坚实宽阔的胸膛,黎素恍惚之中睁开了眼,却被阿东抱得更紧一些。他用极轻的力道一下一下拍抚着黎素的后背,无声无息哄他入睡。
也许是被久违的柔软温暖攫住了,也许是困意袭上心头,他竟放松防备,阖上眼渐渐进入梦乡。
翌日,阿东叫人快马加鞭,请了天一教的鬼机子,又胁迫了皇甫仁一道上山,替黎素会诊把脉。
早前江湖中已风声四起,传言黎素非男非女,腹中更孕育骨肉,如今算坐实了流言,这二人倒也波澜不惊,只问了些基本情况,便向着幻海山出发了。
二人轮流给黎素把了脉,一道与阿东谈话,脸色都不大好看。
黎素回想起来,那时候阿东已走火入魔,神志不清,自己是在赤水边的丛林里与他幕天席地欢好,之后便有了这个孩子的。
但是那段时间前后,阿东离开他许久,陪在自己身边的唯有裴云奕。
阿东必然不会记得浮屠山下的意外,那次他琥珀色的双眼都变为蓝绿,全然入魔。黎素知道,他如果不说,按月份来推算,阿东必然会以为这个孩子是裴云奕的。
虽然他跟裴云奕之间如同白纸,日月可鉴,但他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阿东。
口说无凭,倒像是他在调转方向投诚示好了。
“依两位所见,可有办法让大小都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