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骤响,长衣女乐也快速拔奏,给雁翎助兴。突然一片寂静,雁翎与乐工们都收势。
常惠停的手稳稳放在红豆碗里,按而不发。待守捉的手重新亮出,红豆便飞得密集了。
左一粒,右一粒,连珠疾发,顷刻不停,将四面的立灯击得“嘭嘭“作响。
雁翎应声起舞。她身形妙曼,两只长袖前后左右挥甩,每一下竟都能紧随红豆的轨迹击中灯蕊。一时间,影若炫霞,舞若长虹,连绵不绝有如行云流水。满屋都是蓝色艳影,魅不胜收!
手鼓与琵琶声又大作,待雁翎一气击灭完之后。碗内只剩最后一把红豆了。
雁翎收袖不动。乐工也不动。常惠停。特使冷冷地将手搁进碗,缓缓抄动。“哗”,“哗”,“哗”,屋内静得可怕,只听到红豆的反复抄动声。包括雁翎在内,大伙儿都在等待。苏武突然扬手,将最后一把红豆撒出--像一群狂蜂,红豆带着内劲,“嗡嗡”破空飞到雁翎头顶,然后黑乎乎朝雁翎压下。雁翎凝神听。大伙儿也盯着她如何应付。雁翎长袖一抖,迎向那些扬扬洒洒疾压下的红豆。她一转身,长袖收回,竟将满空豆粒揽得干干净净!大伙儿的眼中惟剩下幻化的蓝影,如同澄澈的碧空!她纤足一点,人再划个圆圈,长袖顺势一甩,一粒粒红豆从她袖中激射而出--她长袖挥毕,继续急旋起舞。乐工们将琵琶、手鼓齐奏,不出的钦佩。苏武不动声色,和傅介子悄悄对视一眼。苏武也生钦佩之情,别说雁翎是个盲女,就是明眼人有这一手都不容易。傅介子仍然装醉,可嘴角挂着笑意。似乎在开玩笑问特使,大人啊,这盲舞伎可不简单,接下来你怎么对付她?苏武真想对傅介子说,得琢磨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破绽。本能告诉我,这一切里面有些不对头!她已经露出破绽,而且是赤裸裸的。
蓝影一闪,打破了特使苏武的思绪。苏武一怔,发现是雁翎那道游龙般的长袖探来,刷地从几案上卷走了傅介子的长剑。她的动作一气呵成,仍然如行云流水。但,其中添了股狠辣!
剑一到手,她立即拔剑出鞘,盈盈旋转,叱喝一声,杀机大盛。
这一剑是向特使苏武刺来的。那是夺命狂怒的一剑!苏武头皮一麻,耳旁只听到众人的惊呼声。那一剑来得实在太快太狠,特使眼前只是一片霓光魅影,其中夹着一星寒冷的剑锋。
慌乱之间,特使惊疑:雁翎为何要刺杀我?顷刻间,嗡鸣的剑尖似乎已隔着皂色公服,贴上皮肉,将死亡的气息注入特使苏武的心脏……夜色很深。冰凉、空旷、雾气弥漫的街道像一条黑暗的河。特使独自站在那里,背上的汗水已经慢慢风干。
后面的十二乐坊高楼,也掩灯熄火,在经历了一番惊咋之后,如一座黑漆漆的鬼屋。
刚才只差一点儿,他的心脏就被刺穿了,很多事苏武都不明白,所以他习惯了苦笑。但剑刺来的那一瞬,也许正因为苏武不愿死得不明不白,忽然旁边的高昌守捉常惠的刀,猛然发出一股碎裂的光。拉起苏武整个人平平地后退,雁翎那柄剑余势不衰,一直钉着苏武的胸膛往前推。
这情形别人看上去挺滑稽,像她挥剑在推着特使苏武滑行。其实她若再猛推进一寸,或特使苏武滑动稍慢,苏武就完蛋了,会像街头夜市小贩拿铁钎穿着卖的烧烤小鹌鹑一般,被雁翎挑起来。幸好,再快的剑,其势也有衰竭时,苏武正将退无可退,忽然发现面前的剑停顿住,原来雁翎一股剑气已然用尽。常惠顿时猛吸口气,腾身跳起,挥拳朝这盲女打去……
苏武同时还瞥见一旁的傅介子脸色转忧为喜。他知道特使没事了!傅介子当然清楚,若别人一剑刺不死特使,大人就再也死不了。守捉常惠脸色铁青,两只铁拳呼呼有声,一下接一下朝雁翎砸去。傅介子说真担心常惠会把那如花如玉的小姑娘劈头砸烂!雁翎也着实了得,那时她侧耳听常惠的拳风,且战且退,跌跌撞撞地摸索着朝门外退去。虽说目盲,地形倒是很熟悉。她慢慢地退到隔壁浴池。
以明眼对盲眼,此时常惠已胸有成竹,暗暗打定主意,非得使出漂亮手段,将这小丫头擒下不可,不然守捉的脸面往哪儿搁?打到浴池边,小丫头又生急变,她扔掉剑,佯装脚步不稳,落入池中。水花溅起,惊乱了池底那朵硕大的十二莲花!常惠正待下去擒她,猛然眼睛一花,一道蓝鞭挟着水珠迎面袭来!原来她长袖浸水,沉重有力,竟也变成了一件武器!她化用击鼓之法,将常惠的脸当成了鼓!常惠闪身避过她一击,脸颊被水珠刮得生疼。
常惠立稳,慢慢地拔刀了。待雁翎水袖第二次击来,常惠喝一声,刀光一闪,将她的袖子齐齐剁下!四面响起了雷鸣般的喝彩声,为守捉常惠这难得一见的刀法?
常惠一刀使过,刀已归鞘,趁她跃至池边慌乱立足之际,铁掌一探,扼住她咽喉,然后顺势一撞,将她重新摁到池中!水花急溅,似一阵喝彩之声。可力擒这小妖女之时,常惠的头脑中却一片茫然……雁翎在水中,在常惠的掌下拚命挣扎,她脖颈的肌肤像鱼一样细腻光滑。
于是常惠扼得更紧,一个好守捉,当然不会对嫌犯手下留情。他简直是在虐待她,以发泄胸中积郁的怒火!……苏武说话了:“停手!”雁翎已经被闻讯赶来的御前锦衣卫押回县衙。傅介子为避嫌,从另一个方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