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到了慕云家,母亲便月月派人送了各色鲜鱼过来,也有那鲡鱼。慕云佑不像咱们碧海国的男人,他又不爱吃生腥,我便蒸熟了喂他,几年下去,都没什么异样,我心里急便暗差人来问母亲。母亲这才传了我的仙云五味碟的方子,母亲说其实青橘桂粉的那四碟皆是掩人耳目,唯有那碟椒粒才会让毒性发作得更快。不料即使如此也足足花了二十四年……”
朱玉潇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叹花的时间太长,还是叹慕云佑死得糊涂。随后又道:“黎太君见我同食同饮,依然不放心,为保儿子安危,自己也一样一样尝遍,可吃完仙云五味碟反而神清气爽,毫无可疑之处,也只能作罢。”朱玉潇举起茶杯小饮了一口。
“他不是还有个兄弟慕云佐,怎的他倒没事?”
“慕云氏分宅不分府,平时是在他自己家里吃的,偶尔要过来,我就先让人把仙云五味碟撤了。便是不巧撞见吃上几次,也无大碍,慕云佑月月都吃,不是也捱了二十四年才死么。”
茶尽了,朱玉潇又自斟了一杯。该向明皇复命的,都已经复完了。接下来该轮到她想问的话了。
这二十四年,她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去毒死一个人。而目的,却只是为了另一个人。
朱玉澹见妹妹自斟自饮,知道她终是想要说到这件事,便放下茶盏,纤手破橘,等着她开口。
朱玉潇足足饮完了一盏茶,才苦笑道:“他……终究还是死了啊。也是,都二十四年了,就算母亲没杀他,他如今也差不多快老死了。”
朱玉澹点点头:“你若能这样想是再好不过的了。虽然当时我替母亲巡检楚州去了,一切都是母亲断的案,不曾亲见。我回来后也仔仔细细看了卷宗,人证物证俱在,他私刻度量,中饱私囊,人赃并获。你知道,我碧海当初能合盟为国,皆是因老祖宗统一度量,公信天下。他以户部尚书之职便,偷换度量,致使金锭成色有异,实是罪无可赦,我也无可奈何。”
“可是姐姐,你相信赵郎会那样做吗?以你我观心之术当初可曾观到过他心中有半分蝇营狗苟之念?难道我们都错了吗?”朱玉潇的这几句话显然已经在心里问了千万遍。
“也许……也许人是会变的。毕竟你也离开那么多年,我又忙于政事。赵钰虽有初心似洁,终是误入泥沼。”朱玉澹只能温言相慰。
“我不信!此事焉知不是有人嫁祸于赵郎?”朱玉潇横眉一挺,一脸忿然。
“你就算不信他人,难道还不信母亲?她为皇一生,除了金山之策吃了慕云氏一次亏,可曾误判过一件事?!”朱玉澹说完又放低了语调,苦口相劝道:“我知道你伤心,可就如你说的,就算母亲没杀他,他如今也是阳寿将近之人,不能与你再做夫妻,你又何必继续纠结下去,自寻烦恼呢。”
朱玉潇一行泪下,忆起往事,脸上却是笑容:“想当初,母亲瑜瑕殿赐宴,让你把酒递给了陆文骏,却让我随意而为。我那时觉得开心极了,觉得比你幸福百倍,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意中人,而你只能选择母亲给你的。我端着酒,递给他,他也那样欢喜地看着我。我们是那样的两情相悦,本该是无忧无虑的一对夫妻。谁知慕云铎带着两个儿子和叶知秋来了碧海,母亲忽然变卦,要我嫁给那慕云佑。我本想以死抗之,奈何母亲以十年为期,说只要慕云佑一死即刻接我回来与他完婚,还特意提了他做户部尚书,让我欢喜。我见他领了户部之职,那样高兴,便狠了狠心答应了母亲,哪知这一去,便是二十四年……”
朱玉潇边说边轻轻拭去一行泪,立刻又是一行流下来,叠在那泪痕上。她哽咽道:
“姐姐你知道吗?他对我说,他最景仰的人便是母亲,那样睿智,那样多谋,又精通算术。我还笑他,一个大男人,却总喜欢做分斤拨两的事。他却一脸正色反驳我说,你不知道,你家祖上可是靠着分斤拨两拨出一个碧海国来的,你竟敢小觑。还说他若能在一直在户部,像当年老祖宗一样,为我们朱家算清每一笔账,就此生足矣。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去做那些龌龊之事呢。到头来竟然是他最景仰的母皇杀了他!”说完忍不住伏在石桌上放声哭起来。
朱玉澹料到她今日来必定会发作一场,也只能好言相劝。
“人也已是死了,妹妹哭出来会好受一些。”边说边轻轻地抚着朱玉潇的肩膀。朱玉潇忽然停了哭声,抬起头来望着姐姐说:“姐姐说的是,人也死了。事到如今我只求姐姐一件事。”
“何事?”
“还望姐姐告诉我,他葬在何处。”朱玉潇眼中满是哀求之色。
朱玉澹一脸难色,道:“母亲当时十分震怒,下了旨意说死后墓碑上不得刻字,连葬在哪里我也是不知道。母亲做事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私吞国库这事又是触了她的最忌讳的……”
朱玉潇不言语了,姐姐没有骗她。母亲的心性要比姐姐狠上十倍,又一向是精打细算,在她眼皮子底下中饱私囊,那死后无碑之事也十分像她能做出来的事。只是想到熬了二十四年,却连个墓都见不到,不由地悲从中来,又痛哭起来。
朱玉澹只能默默坐在旁边守着她哭,一直哭到太阳西沉,云霞齐暗,才拍了拍她说:“我已命人把你的清辉宫收拾出来了,离我的来仪宫不远,闲了就过来与我说说话,”又思索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