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医大人,请受寒柔一拜!”
刚转出大殿不远,雪寒柔便转身直直跪了下来。
夜聆依站在原地未动。
也就是,坦然受了。
风雪星光,映得她斗篷下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懵懂的雪族稚子,冷厉威严的雪族之王,眼前弱不禁风的娇女儿,夜聆依对她还能有几副面孔感到好奇。
雪寒柔咬了咬下唇,没有站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双手交叠,深深地拜了下去。
一族之王行如此大礼,凭是谁都会觉承受不起,但夜聆依还是没动。
这不是个吃亏的人,她要跪,自是有应跪的道理。
“恳请绝医大人施以援手,救我雪族于危亡!”
风渐起,声渐消。
“这样啊,本座没兴趣。”夜聆依终于开了口,说出的话却让雪寒柔瞬间如坠冰窖。
绝医大人行事缥缈,这谁都知道,但近三年之久,总会有许多东西流传着。
比如她不轻易说过于绝对的话,但一旦说了,那即是绝对。
简单点说,她拒绝了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再改变主意的。
无论这拒绝所带来的后果是人命,抑或是其他。
这便是三绝中最没来由的情绝。
她是一个医者,却可以眼睁睁看着将死之人在她面前挣扎而什么都不做。
世间冷情,莫过于此。
雪寒柔闭了闭眼,止了耳中的嗡鸣,开口时已带颤音:“绝医大人,我族一向偏安,之所以近来多扰天陨边境,实是不得已。”雪寒柔暗中咬了咬牙,继续道,“我族赖以生存的圣莲接近枯萎,族中多方解救无果,万般无奈之下才想要进入雪界之外另谋栖身之所。”
夜聆依没有出声。
雪寒柔这话半真半假。
若真的只为觅栖息地,何故扰天陨边民?
她自始至终的目的,从来都是她这位绝医大人!
她是料定了这消息传到了朝廷,定会有不知多少人想要把突然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凤惜缘送到这儿来,也料定了“形影不离”的她定会同来。
换言之,这出儿“边乱”,一开始就是设计好了的。
设计的,是她。
很好,又多了精于谋算的一面。
但,这是不怎么让人喜欢的一点。
天底下想谋算她的人很多,谋她的医术,谋她的丹术,谋她的绝情,这些她可以统统都不在乎
然而即便天底下谋算他的人更多,她却不想平白多添一个,尤其,这谋算,还是因她而起。
夜聆依缓缓蹲下身,修长如玉的手指捏起了雪寒柔的下巴。
嗯,这张脸完全不如她身边的几只妖孽,但胜在那一份异域风情的精致。
这姿势很挑逗暧昧,但由她做来,却只让人觉得寒凉。
“修书至天陨朝廷请罪,令你幡然悔悟的人,是逍遥王。做到了,本座便不再追究。”
雪寒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夜聆依的食指竖到了她的唇上,冰凉。
“若在往日,你请客请得这么漂亮,我或者会考虑帮你。”夜聆依习惯性的眯起了一双紫眸,字字带冰,“但你不该,算计不该算计的人!”
层叠繁复的华袖“呼啦”一声在夜色中全然绽开,白日不见的暗绣金丝破开了弥漫天地的风雪,划出一道锋锐凉薄的冰冷弧线,割碎了无数飘摇的雪花。
凉薄寡恩的人拂袖而去,雪寒柔“噗通”一声摔倒在雪地里。
“绝医大人!”这一声,是凄厉,是绝望。
可那大步而去的人头也不回。
“别吵。”这一声,是决绝,是无情。
“现在你该考虑的事情,是怎样做才不会被灭族,而不是怎样才能救得你们那圣莲。”
斗篷下翻出的三千雪发寸寸飘远,那层层翻飞的华美裙裾,刮走的不只是满地霜寒。
“圣莲的莲子能够修复神魂之伤!”
风忽骤,人却停。
雪寒柔自喊出这一声起,便再也没有力气撑着自己。
她再度摔回了雪地里,无声惨笑。
“绝医大人,我族圣莲千年才开一瓣,如今九千年期至九瓣全开,圣莲枯萎也是因此。但倘若能够渡过此劫,圣莲结出的莲子,便是无上至宝,对于神魂,奇效。那位王爷的神魂之伤,只需一颗圣莲子,便可痊愈。”
风紧雪急,轻易便模糊了雪寒柔背光处的容颜。
雪寒柔垂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给人希望又给人绝望的瑰魅衣角,不知该庆幸自己赌对了,还是该为自己的叛族背祖之行,即刻自刎。
那是圣莲啊,九千年心血,无数先祖族人的牺牲,父王的性命,她居然就这么轻易拱手让人!
可……别无选择。
圣莲关乎的,岂止雪界,还有雪族!
雪族族人出生起第一件事便是与圣莲订立契约,圣莲死,雪族灭。
别无选择。
“绝医大人,若您肯出手救活圣莲,我族甘愿将圣莲莲子悉数奉上,雪族上下,但有一人一息尚存,至死听凭大人差遣!”
那一阵平地卷来的疾风,恰在此时散尽,余下的,也只能微微牵起轻软的袖角,再吹不散,那缥缈的声音。
“带我去看看。”
两世为人,这是夜聆依第一次重又同意已经拒绝了的事情。
可她根本没有意识到。
就如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察觉到,那一袭蹁跹白衣,到底在她心中,占据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