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深夜渐渐过去,天色转亮。
要塞仓库对面一座尖顶塔楼的一个房间中,林安临窗而立,俯视着下方忙碌的景象,进进出出的板车和汗水湿透单衣的担夫,是这幅景象中的主要角色:
监工手持着皮鞭在一旁,冷不防就是一皮鞭,没有丝毫提醒,挨鞭的奴隶也十分木然,甚至没有反应,有的被大力抽到一边,爬起来再扛起掉落的袋包,继续搬运。
虽然忙碌程度和林安呆过的矿区差不多,但看上去人们的精神状态和位于后方的格兰特要塞相差很大,林安感觉人们的神态中带着一股沉寂绝望的味道。
“……要塞里的气氛有些奇怪,虽然大战将启,但飞舟就在附近,他们有更多生机,应该有一些轻松喜悦才对。”
塞缪尔走到她旁边,低头看一眼。
“一群低下蒙昧的奴隶和士兵而已,他们还没资格知道战争的消息,当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只需要站到战场上,然后杀死敌人或用杀死自己,就足够了。”
生活在底层的奴隶和士兵,生命朝不保夕,在被称为血腥要塞的马沛,几乎没有几个奴隶能活三年,而他们也完全没有所谓的服役期,上层是不会考虑将运输资源分配到他们头上的,更不可能安排人力专门送他们回后方,所以分配到马沛的奴隶,已经打上了死亡的烙印,区别在于早死还是晚死而已。
林安从那些奴隶眼中看到了麻木。
林安沉默了一下,“战争真是可怕。”
——摧残人性,能令身为人最基本的求生本能都失去。
“没有战争的世界,才真正可怕——没有鲜血,用什么来洗涤污秽?”
塞缪尔轻笑,“当然,心软的小东西,恐怕不会同意我的想法,嗯?”
男人修长的手指撩起一缕纯白的发丝。放到唇边,轻吻末梢,“呵,这样纯粹的颜色。纯净光明,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把它污染掉——”
林安没有回头看他。哧一声,那缕白发从中断开,半缕仍被捏在塞缪尔手中,淡色的火焰蔓延而上。将那半缕也化成了灰。
塞缪尔没有恼怒,手上蓝芒一闪,火焰没有碰到皮肤上,然后指间一松,任由发灰落下,然后他轻拍两下手。
“在这个房间等我,不要乱跑,否则被守在要塞里的那个老家伙发现,我也不一定能保住你。”他说道。
整个要塞笼罩在一个巨大的复合法阵之中,外堡四角塔楼都传来隐晦的探测法阵的波动。时刻探测着要塞内的异状,耸立的箭楼上站着瞭望的士兵,看上去整个要塞井然有序,外松内紧。
尤其是内堡主堡附近,几乎到处有眼睛,就连拥有空间传送的塞缪尔,也不能像昨晚那样借着夜色侵入。
“你要去哪里?”林安听出他的意思,而且这次离开时间可能还不短,不然他不会特意交代。
“去北面看看,真正的战场在那边。哼。只要飞舟还在附近一天,北边那些家伙是不敢过来的——比起其他可能遭受袭击的地方,这里安全得多。”
林安完全不信他的话,假如仅仅是要去北面。他完全不需要将她单独放在这里。
她知道塞缪尔肯定是要去做什么,但如果他不想说,她也无法撬开他的嘴,何况,她也有她的计划,能够落单。她求之不得。
但她不会暴露自己的想法,反而道:“我也去。”
“你确定?”塞缪尔轻笑,似有深意。
林安定定与他对视片刻,眼底划过一丝犹豫,“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那死老鬼追杀我那么久,我不能直接和他对抗,但也总要回报一下才行,否则,我不是太无能了吗?”塞缪尔轻柔地说道。
他说的死老鬼,当然就是那位全身上下满布寂寥气息、给林安留下深刻印象的人族强者了。
林安脸色微变,过了一会儿才说:
“飞舟现在还在,不代表他就已经离开,说不定他是以飞舟做诱饵,现在正在附近等着你送上门,你小心引火烧身——”
“你在担心我?”塞缪尔奇异地笑起,来打断她的话。
“你的死活,与我无关,如果你能不在遇到危险时引火到我这里,那么我不介意现在就分道扬镳。”林安漠然道。
“离开我可爱的小东西,我怎么舍得——”
暧昧的话语一落,塞缪尔忽地倾身探手。林安只觉得头皮一痛,几丝断发已经落入他手中,同时,塞缪尔的右手心也破开一个血洞,尽管没有被洞穿,汩汩流出的鲜血还是让空气中弥漫起血腥的味道。
绿影几乎没被林安敏锐的视觉捕捉到,蒂蒂唰地收回袖子里,只有手臂皮肤被缠绕的触觉,显示出蒂蒂的兴奋,显然它在记恨塞缪尔上次把它封进冰里,这次趁机报复。
头皮生痛,林安先是恼怒,在注意到塞缪尔嗅到血腥变得暗沉的紫眸时,眼瞳又是一缩,生出警惕。
“你——”
没等她说完,塞缪尔忽地做了个侧耳的动作,然后一个闪烁,消失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又再次出现,手里多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符石。
淡蓝色的光笼罩了塞缪尔的右手,他轻轻一捏,手中的符石破裂,一小段对话传了出来。
那是两个男人的声音,一个苍老一个沉浑,那个沉浑的男声林安比较熟悉,分明是昨晚那个白银剑圣奥利弗的声音,而他将另一个苍老的说话对象恭敬地称作“大人”,林安就知道那人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