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宋氏夫人哭哭啼啼离开签押房大堂,一路也不上轿,由香玉搀扶,迈着大脚丫径直去了大清门外东大街。在这条街上,她有一个老相好,是那种供奉很多年的相好。这个相好,人不知其名,知道的人都称他为易大师,也不知道他是本姓易,还是《易经》达到登峰造极之步,总之是个高深莫测之辈。
远远地,许宋氏和丫鬟香玉就看见前面围了一堆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可谓是香客满门。人们围着易大师争先恐后地叫嚷,希望大师能先就自己的困惑给以指路。易大师的爱徒理乱手里举着一条牛尾辫,呼喝人群抓号排队,按照排号次序卜卦算命,不听令者一鞭子轰出去。
听理乱这么说,人群又一窝蜂地抓号去了。许宋氏和香玉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径直来到大师面前。抓号的人不乐意了,扯扯嚷嚷地叫道:“谁家来的夜叉,这么不懂规矩?难道不知道要抓号排队吗?”
许宋氏却不理他们,香玉扭过头来,瞪了喧闹的人群一眼,得意地扬起手中的特一号牌子:“我们是特一号,你们知道什么是特别号吗?真是的,什么都不懂就乱叫。不是我说,我们家小姐供奉大师好多年了,特别号算什么啊,就是半夜把大师找过来,他也不能含糊一声。”
大师呵呵一笑,无可无不可,却什么都没有辩解。这就等于承认香玉说的是事实。算了,这世道一向如此,有钱就是爷,人家花了大把银子,买个特别号怎么了?
香玉跟着许宋氏径直走进用帘子阻隔起来的特别房间,里面摆着一案一几,案上还有香茶一盏。许宋氏跪坐在几上,正面对着大师。大师手拈着一百单八颗菩提子,仔细端详许宋氏一番,嘤嘤自语说:“香客面色发黄,人中发黑,嘴巴发紫,注定是家门不幸,遭遇不吉事情。”
许宋氏一听,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连连点头说:“大师说得对啊,不瞒大师,我和我家老爷都半月没同房了。大师说说,圣人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三纲五常的,没什么也不能没香火是不是?就像大师说的,佛家讲究香火,我们俗人却也讲究香火,连香根都没有谈什么香火啊。今天找大师来,就想请大师给想个法子,能不能给找个同心**的符子,万一我和老爷有个一男半女的也忘不了大师的恩德。”
易大师原本闭着眼默念‘阿弥陀佛’,这个时候缓缓睁开眼睛开口说:“我又不是道士,不会那驱邪招桃花的符子,不过我倒是有一良言相劝。”
许宋氏急问:“什么良言?请大师快说。”
易大师说了一句五言偈:“若要香根来,需除狐氏女;虔心敬僧人,迎接菩萨降。”
许宋氏听得莫名其妙,还想再问个清楚,哪知道理乱掀帘而进,郑重其事地对许宋氏说道:“半柱香已到,香主请出。”
许宋氏懵懵地从特别房间出来,一个劲地琢磨这五言偈。香玉虽是个大脚丫头,也不识字,不过脑子还算好使。她摇着头念道:“狐氏女,不会是我们隔壁姓胡的那个骚狐狸吧?我早看她不顺眼了,见了男人好像见了亲儿子似的糊上去。小姐,你说是不是她抢走了姑爷呢?”
许宋氏却说:“狐氏女倒也罢了,只是这菩萨从哪里迎呢?”
香玉回答说:“大师前面不是还有一句嘛,虔心敬僧人。只要我们每日都斋僧一次,菩萨肯定就来了。”
许宋氏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好,回家就斋僧。这么想着,许宋氏和香玉快步回家,安排家里的厨子熬了一大锅稀粥,大摇大摆地摆到家门口,吆喝着要斋僧。
朝阳门街地处繁华,来来往往多是富商官僚,别说僧人了,就是一个要饭的乞丐都没有见到。许家这一大锅粥只从中午摆到晚上,生是一个人也没有来,倒有几条流浪狗摇着尾巴要喝粥,但都被看粥的门人拿着棍子撵走了。
转眼月落星移,看粥的门人惆怅地看看眼前的一大锅稀粥,晚上还要抬进去吗?不会明天接着这么斋吧?过会儿夫人问起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一个僧人也没斋到吧?夫人一定会发火,万一再不发这月的月钱,这一家老少只有喝眼前的这锅稀粥了。
可可地,这个时候许宋氏走出来,大老远就嚷:“斋僧斋得怎样了?我今天的功德不小,菩萨该降临了吧。”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那一大锅原封不动的粥,一霎时,暴跳如雷,声如洪钟大叫说:“奶奶的,这是怎么回事?石头,你怎么做事的?一碗粥都没斋出去,这个月的月钱别要了。”
石头急忙双膝跪地,哭丧着脸抱怨说:“夫人,这不怨小的,实在是街上没有僧人,真的,一个僧人都没有。小的眼睛都要看瞎了,半个脑袋上没辫子的人也没见到。”
许宋氏兜头给了石头一巴掌,垂足顿首地骂道:“混账!我要是没孩子你能负责吗?今天说什么也要给我斋一个僧人,否则有你好看!”说着,许宋氏气呼呼地往内室进去了。
石头从地上爬起来,受了一肚子委屈,少不得嘴上骂骂咧咧的:“你没孩子关我什么事?我又不能替你种孩子!动不动就打骂,如果不是为了那点月钱养家,谁稀罕在这里受罪!”
此时,街上了无几人,石头饿得头晕眼花,肚子一个劲地叫。他从锅里舀了一勺子稀饭,咕嘟咕嘟地灌下去。
难道是他耳朵失聪了,他竟然听到一阵隐隐传来的木鱼声。这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