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曾经数次设想过与他这位远山兄弟重逢时的场面。
比如两人站在空旷的街道上,背景是如血的残阳和硝烟弥漫的战场。而后他们大步走近,用力拍打对方的后背,激动地说兄弟没想到又见面了。
或者是某天在街道上自己乘着军车匆匆驶向战场,而齐远山沉默无声地站在路边人群当中,面无表情地向他点点头,而后轻声道兄弟你一定要回来。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是眼下这个局面——
他坐在病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并不熟练地削着苹果,而齐远山则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病房里寂静无声。
最后苹果总算是削好了,却也缩水了一大圈。他用两根手指夹着苹果送到齐远山面前,笑着说:“吃个苹果呗?对身体好。”
齐远山斜眼看了看他,闷声闷气道:“不吃!”
李真看了看他的颈托:“真不想吃你会把脑袋转过去的。”
齐远山一瞪眼:“你脖子断了你能转?再说,娘们吃苹果才削皮。”
李真歉意地笑着:“我知道你是代我受过,替我打了一架。”
齐远山哼了一声:“我就是看他们不爽,我乐意打。”
李真叹了口气,把苹果搁在床头柜上,诚恳地说道:“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给我买了一盒饭,之后又带我去你老姨店里打工,让我有了个安身的地方。眼下又为我惹的事情住院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但是前段时间我的确脱不开身。叫战友来看过你,但是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齐远山沉默了一会儿,喘了几口气:“行啊,你要报答我去把于永强给干了。咱们就两清了。”
李真沉声道:“这个,我一定会办,你放心。”
他这么一说,齐远山反倒又看了他几眼,闷闷地咳了几声。口气松了下来:“你真是成军官了?”
“嗯。中尉。”李真点点头。
“你咋就成军官了?你家里真没啥关系?你不是跟我说你是南边乡下来的么?”
李真苦笑了一下:“这个……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当时我出了点事儿,所以也不好说,但是……”
“得了。不好说就不说。”齐远山粗声粗气地打断了他,“反正我老姨说你是保密部队的。估计你骗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李真只得再次苦笑。无言以对。这位可爱又淳朴的朋友现在显然已经原谅了自己,只是一时还没法像从前那样毫无芥蒂。但他至少已经开始像以往那样为自己着想、不想令自己为难,不再追问了。
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齐远山又问了一遍:“你真不是认了什么大人物的亲戚?”
李真挺直腰杆,举起一只手来:“这一点我对天发誓。”
于是齐远山也叹了口气:“那算了吧。我老姨都跟我说了。那三个小兔崽子家里有人,把店都封了。好歹你也混出头了,就别掺合这事儿了。吗的等我好了……我亲自去教育那三个小兔崽子……”
齐远山不生气了,李真也就松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将手轻轻放在齐远山的胸口,注视着他的眼睛:“远山你听我说。你就在这好好养病,别的用不着你担心。说到打架,现在我比你在行。刚才我跟你保证这事儿会有结果,现在这个保证依然有效。”
齐远山愣住了。他也看得出自己这位朋友的眼神有多么真挚——那绝不是为了安慰自己才说出来的话。但他仍旧摇了摇头:“你别跟我扯淡,我没当过兵。可是多少也知道一点儿,你要是敢在外面打架,回去了还不关禁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懂吗?我他吗不差这几天!”
这时候刘姨端着给齐远山打的午饭回来了。一见他激动的样子赶紧叫道:“远山你干什么呢,你给我消停点儿!”
齐远山抬起一只手臂指着李真:“老姨,他说要去把于永强……”
“我没那么傻。”李真笑了笑,重新站直身子,看了看刘姨,又看着齐远山,“就一句话,你信不信我?”
齐远山的嘴巴动了动。很想说我他吗当然不信你。你把我骗惨了!可是又看到李真异常郑重的表情,只得低声嘟囔了一句:“反正你别因为这个惹事儿。”
“那你就安心在这养病。”李真笑了笑,又朝刘姨点点头,“阿姨。我这就走了。你在这陪着他。要是有人来骚扰你们——你有我的电话,你就打给我。”
刘姨担忧地看着他:“你……唉,远山说得对,你可别因为这个惹上麻烦了,现在咱们就想把店再开起来就好。”
“放心。”李真最后看了他这位朋友一眼,大步走出病房。
走廊里的空气有些凉。却也令他更加清醒了一些。他冷冷地笑笑,喃喃自语。
“惹事儿?我只怕事情惹得不够大。”
四十分钟以后,他回到了桃溪路。
已经是中午。早上了吃了一屉小笼包,眼下又腹中空空。于是他来到一家快餐店里坐下来,点了一份狮子头饭。原本打算好好填饱肚子,然而那饭一端上来他就皱了皱眉。开什么玩笑……一个碗里满满的白饭,上面浇了一层汤汁,汤汁上堆了三片水煮的白菜叶子,又摆了半个肉丸。
他拿起筷子捅了捅那肉丸。硬得像是用橡胶做的。
但他仍然将它夹起来,搁在嘴边儿咬了一口,然后向窗外望去。
隔了一条街道,对面就是桃溪路派出所。白底黑子的牌子挂在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