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庶民中盛行的粗陋食物,广平侯却非常喜欢,多年夫妻,公主身边的人都会做这一道热腾腾的早点了。
袁容看着甜白瓷碗里那清亮的汤色,碧绿的芫荽,雪白中含着粉色肉馅的小馄饨,一时眼睛有些酸涩了。
“你一夜忙碌,想必疲倦又胃口差,喝些热汤更好,若是嫌没有味道,再加些虾米和镇江香醋,只是不许太咸了。”
这么多年来,公主还是那般关心爱护着他的身体。
亲随立刻很有眼色的告退,书房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袁容拿起调羹吃了两口,原本最是喜欢的美食,此时却是味同嚼蜡,他食不知味的吃了两口,却很快被公主看了出来,“怎么了,是不合胃口吗?”
“不,只是今天有点累了,所以……”
袁容下意识的收起桌上信笺,公主眼尖,一下便窥见上面袁槿二字,微微一笑也不说破,只是低声道:“你也别太操心了,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句话还是你先前告诉我的呢!”
想起新婚时的旖旎说笑,她的脸上浮现一层幸福的红晕,袁容看在眼里,心头更是宛如针刺刀绞一般。
“你还在为阿槿担心啊,他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就是心气高了点,不愿意接受你的安排,那也没什么关系,我们这样的人家,人家总要给三分薄面的,阿槿才干上佳又不是庸才,总能崭露头角,闯出一条路来的。”
她见袁容仍然愁眉不展,试探的问道:“要不,我去向父皇说说,设法给阿槿安排一个合适的军职?”
袁容看着妻子善解人意含笑的眼,心中更加苦涩,却仍然强笑道:“不用这么麻烦,让这小子闯闯。碰碰壁也好。”
“你我夫妻之间,谈得上什么麻烦?”
公主嗔道,又问:“这次你非要来这别庄上,却也不见你行猎骑马出去游玩。整日里闷在书房里,可是有什么难办棘手的事?”
袁容心中咯噔一声,笑容却越发若无其事,“没有,只是住在城里有些烦闷了。所以出来散散心,这里山林繁密,安静怡人,倒是一块世外桃源。”
他轻轻抚了公主的鬓发,柔声道:“就是突然有些军务非要我过目,所以才忙了起来,倒是无暇陪伴公主,让你受委屈了。”
“你又这么生分见外了!”
永安公主感受着丈夫温热而略微粗糙的掌心,唇边的笑意更加甜美,“本来想。我们出城来玩几天,什么人也不带,就扮作普通猎人夫妻,徜徉在这山林里,你既然忙着,那就改天吧,反正这次出城也要住一段日子吧?”
“是啊,得住不少日子……”
袁容喃喃低语着,眼中却闪过悚然光芒——就在今天,金陵城就要被大水灌入、淹没。无论成败,想要再回到他们住了十几年的府邸,却是再不能够了!
这么多年人,他与公主朝夕相处。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可是……
他痴痴的凝视着公主的面庞,后者好似感觉他的目光有异,摸了摸鬓角,笑问道:“我身上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只是觉得。一晃快二十年了,公主你新嫁时的情形,却仍然历历在目……”
“好好的,干嘛说这些!”
永安公主虽然已经是年届中年,听了这话仍任有些脸色羞红,此时外面隐约传来丝竹管弦的乐声,她为了掩饰羞窘,做出侧耳细听的模样,听了几句觉得唱腔婉转,抿唇笑道:“我们府上的家戏班子确实不错,小小年纪唱得有模有样了。”
“公主如果喜欢,可以每日都宣他们来唱,这也是赏给他们天大的体面。”
这次袁容住在城外别庄,归期不定,管家怕两位主子无聊,所以事先把府戏班子都送来了,闲暇时可以点他们唱。
袁容原本心思重重,也没顾得上去细听,既然公主夸赞,他也听了一下,顿时心中咯噔一声,双手不由的攥紧了袖子!
戏子们排练的,竟然是一出《《吴汉杀妻》!
吴汉为了忠于汉室,听从母命,忍痛要杀身为公主的妻子……
冥冥之中似乎有天定,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让他和她,听到了这样一折戏。
戏子们唱得咿咿呀呀,演公主的那个女旦唱腔缠绵凄婉,满含情意,而演吴汉的那个小生却是进退两难,纠结痛苦难以抉择……
袁容的一颗心都揪紧了,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
公主,驸马,注定对立的欺骗和杀戮……这样的故事,从古到今宛如轮回!
“侯爷,侯爷!你怎么了?”
却是一旁的永安公主焦急的呼唤道,袁容睁开眼,看着她担忧急切的双眼,心中的愧疚、痛苦,让他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公主的手。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着了。”
“那你还是赶紧上床休息吧,这么劳累了一晚,脸色就这么难看,还当自己是年轻时铁打的身板不成!”
公主嗔道,亲自动手拉他去后房歇息。
袁容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走到了床榻边,任由她素手纤纤放下帐子,金钩碰触发出叮当清响,柔和细密的蹙金团纱百子千孙帐,在他眼前宛如梦幻般恬美宁静。
而帐子另一端,站着他的妻子,也是大明朝的公主,朱棣最宠爱的亲生女儿——
“侯爷,你好好睡一觉吧,一觉醒来,就会舒服好些了。”
她的声音宛如仙乐,好似在他耳边细语,又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