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是血,一只手用那柄粗布裹着的大弓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宽大身躯,半睁的眼睛死死盯着渐行渐近的江火,大口喘着粗气,然后深吸一口气仰头长啸出声:“夫天地形之大者,夫阴阳气之大者,夫人者气吞阴阳身化天地;吾观之本,其往无穷,吾求之末,其来无止……”
江火眼皮一跳,眼看着来不及了,索性手腕一抖、身体一倾,将剑直掷了出去。
剑至,却已是来不及,一点点青色火焰点燃了彭开昼的身躯,甚至连静成的剑也被烧的丢了形状。
“燃我身躯,固我族门;燃我身躯,故我……族人!”
火焰自彭开昼的身体之上澎湃开来,在这什么都没有的荒土上着了起来,而这魂火竟燃烧着直奔宁远楼而去,熊熊火焰就这般皆入了宁远楼的身体,令得诸峰来客皱起眉头:这又是哪一出?
但令他们惊诧的不止如此,那本该经脉断尽、昏睡不醒的宁远楼,渐渐爬了起来,双手举在胸前合十,像佛门拜叩一般双膝跪地,面对已经被江火破开的城门,缓缓叩头。
灵台混沌的宁远楼心里如今只有一句话:今日,江火必须死!他没法开口,但心里的咆哮歇斯底里,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能废了养他教他的江火,为什么能杀了德高望重的老丞相,为什么能自然而然的投身遗族。
因为他本该就是这样:不远万里上放尘山学剑,也只是为了鱼肉江湖、名扬天下,那爬万里高峰之时的毅力有多大,他心底的**就有多大!那数年来心里的一道坎,也不过是江火那狗贼十年来的教诲在作祟。
如今生死经历了一遍,他已经再不是江火的弟子,他是宁远楼,而宁远楼就是宁远楼!
“归上泽,三叩首!”
随着第一下叩头,遗族深处传来了一声钟鸣:“当”
轰!
钟声刚落,已经将彭开昼烧的形神俱灭,并没入宁远楼身体的魂火遽然高昂,从他的七窍之中迸发出来!像是遵了将令的士卒,扛起旧旗、挺起断枪毅然发起最后的进攻,瞬间火焰直起数十丈,再以飞快的速度向渊暮山脉蔓延而去。
有人望着疯狂的青色火焰,也管不得遗族的死规矩,手中剑诀暗掐,想唤醒剑舟赶快逃离这个鬼地方,但挣扎了片刻发现他的魂火像在洪荒巨兽前的无力幼崽,哆嗦个不停,始终不敢抬起头来。哪怕是剑岁也只能勉强凝魂火于足下经,拉起莫高歌飞快向后退去,这里离渊暮山关还有几百里,希望能赶得上,希望能赶得到。
第二声钟鸣,火焰中渐渐有兽形出没:八只獠牙的巨猿朱厌,生着一只巨大人手的青公山羊,腹下生嘴、嘴中生头的邪兽杌……
脚下踩着青焰的兽影,片刻就追上了那些离的最近之人,一口咬下,尸骨无存。
“祈神钟、祈神钟……”江火默念一声,看了看已被火海淹没的古城城门,再回头看了看四散逃离的人群,隔着火海,他最后把目光定在了静成寒梅伞下的十二岁身上,小女孩目光说是坚毅也可,执拗也罢,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
自嘲一声:“姓赵的,你虽只愿让我再死一回,但也该想到了会有如此多的修仙之士命丧遗族境内,可我偏不要你如愿!”
江火低头,犹豫了一瞬,而后立刻左手握拳、右手并指,脚下则恍若踏着云梯一步步走向空,直到远离肆虐的青色火焰之时,一缕赤红色自他身上腾飞而起,不像彭开昼的魂火愈演愈烈,他身上的赤红色火焰仅升腾了一瞬便立刻在他早已并紧的指尖凝聚。或许是青焰弥漫下的赤红色太过耀眼,又或者是人们早已认命不愿逃窜,此时此刻,有不少人驻足回头,看一看这本该自今日后再一次名动天下的钓鳌客,欲要做些什么。
用不了自己的剑,山中剑意也已消散,身上气力几乎将近,可为了对得起那孩子的目光,他还是决定把自己最后隐藏的东西拿出来,反正已是回不去了,又能有什么后顾之忧呢?
剑指,赤阳天。
轻轻一指,却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一道红色流光闪过,带起一连串的冷风炸裂之声,在之后仿佛天地声音顿失,落雨的声音消失了,火焰的炸响消失了,甚至人们张口呼喊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呆呆的看着天空一道赤色的山门缓缓出现,高过一百丈,红光流动、火花闪现,再然后在这赤色的门里出现了一座飞起的小山。
直到小山完全出现,人们才又能听到狂风骤雨、火焰炸响,还有远处那白衣钓鳌客的一声长喝:“上山!”
剑岁愣住了:因为这山上的那座九层楼台,是天昭峰上的瞬息楼台。
静成也愣住了:因为那断空指路的剑指,是寺里老人曾提过的一招:三百年不见赤阳天。
两人发愣间,吉老二如得救命稻草,连滚带爬的上了山,一如死亡下贪生之人皆有的狼狈。最后才是剑岁与静成,一人带着莫高歌,一人带着十二岁上了小山。
就在所以人以为江火也要上这山,一起逃走的时候,一声剑鸣响起!
噌!
一把剑自九层楼台中的顶层飞出,径直插在十二岁面前。
“五年之后,执此剑上两剑峰,一个叫做赵太上的会等你。你就与他比划比划,若是不敌,若是不敌……就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