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斜雨,这座名为乌起镇的小地方不知道又迎了第几个初春,又送走了多少个来此观剑的看客。
观什么剑。
钓鳌客江火的青山剑。
他的剑。
斩过山,断过江,破过千年剑阵,碎过百层妖塔。
此世间,最具风骨。
只是五年过去,来此的人越来越少了。因为来之前所想的景,该是名满天下钓鳌客在青山苦修剑道,可来之后才知道,他只是对着那座青山,垂着钓竿钓鱼而已。
莫不是忘了那因他而死的许老丞相?莫不是忘了那两剑峰之约?
说什么替枉死的老丞相正名,说什么愿亲自上遗族清理门户。
不过乞命之言罢了。
至此,乌镇迎着的还是那青山细雨、古城旧河。
……
江火扶了扶快要掉下来的斗笠,紧了紧手中的钓竿,暗道一声这春雨连绵,天不迎久晴,这小镇边的河鱼也不太好钓喽。
本以为没有人再愿意看他,但今日来了一位穿着红白间色莲华服的貌美尼姑。
两个人这般站在河边,静听今日的雨声滴答。
细密的雨幕接连倾泻在这小镇中的旧屋檐下,像画廊里铃音与空竹的回响,再伴上一两声画眉的啁啾,声音很是好听。
小镇旁有棵古榕树,枝叶四开,十多条气根直直垂入左近的黄土里,正所谓独木成林,只是中间最粗的树干,已是有些腐朽的镂空树洞。
看着棵已经上了年纪的老树,摩挲着手中纹路清晰的钓竿,江火突然想起了这么首诗:
不衔风雨何时尽,不见九野何时迎。
怎瞰洗尽山外楼,一余青云无影渡。
不记得这是何时从哪个闲人口中听来的了,他现在想来依旧不甚喜欢。
山不锁千秋,海不掩生灭,想看尽山外楼、天外天,不过一剑沉江,火映九野。
这有何难?
很多事情本没有那般麻烦,学学乌起镇那些个只补斗拱,不建走兽宝刹的老房子,多好。
着这一身红白莲花服的貌美女尼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前辈,可是准备好了?”
江火闻言笑道:“可有酒剑?”
女尼静静点头:“有。”
“既有酒剑,那便是准备好了。”
女尼顿了片刻,再道:“此去无回,前辈确定想好了?”
“赵侯爷逼得紧,若是不去,我那山门怕是要保不住喽。我可不希望过个两三年回去,连个安心喝酒的地儿都被挪平了。”
何况他与那赵侯爷,还有个两剑峰之约。
上两剑峰,决生死。
至于是什么时候下了这么个约,让他想想……
哦对,那是五年前清明的第二日,是那赵侯爷逼他自废修为的日子。
这有个故事,但不算长:
那天的放尘山天昭峰上,新开的酒刚喝了没几口,有个面生的门童就来叫他,说是山下十万火急,必须让江峰主亲自下山处理。
下山,那便下山。
可他从未想过一下山,就是无数铁骑横刀立戈在前,七八名山门弟子血溅自家山脚在后的景象。血流成河,那些弟子便再回不得门内与师兄弟谈笑,再归不得故里与父母吹一吹这修仙见闻。
生气吗,自然是气,可总要寻个前因后果,才好说话,于是他便跳下剑舟,向前望去。
铁骑之前,是一匹清俊白马,马上一袭蟒纹绛袍。
那人他认得,王朝里最年轻的赵侯爷。十八岁还在候卒部队押运粮草,没过几年便已经当上了校尉;二十五岁的时候,他本该官生至三等爵的征东将军,奈何深入荒族屠戮寻常百姓近万人,落了个被文德府弹劾的后果,这征东将军也就没能坐上;可在三十二岁那年,白马绛袍赵字骑,踏过赤泽三百里,直逼得妖族三十万大军躲进登百野之中,数年不敢露头。
再回京,官至一等彻侯,封止戈侯,封地为青玉州燕北郡七十二城。
说来,他与这赵侯爷,倒也算是颇有缘分。
只可惜不是善缘。
所以这皮囊相当不错的赵侯爷冷声开口了:“江峰主,多年不见风采依旧。你我也算老相识了,我便不客套了,今日我携十万赵字骑来此,是有一事相说。”
十万两个字,加了重音。
看到这位侯爷拭去掌间剑尖的鲜血,他便知道这七八人的死该找谁讨个道理了。
十万赵字骑?我便不敢出这一剑了?
可是这姓赵的的接下来一句话,让他停了脚步。
“昨日清明,许老丞相,死了。”
“……!”
第一次,他把视若珍宝的酒壶就这丢在地上,啪嗒一声脆响,摔了个满碎,酒浆四溅。
这酒,是他昨日照例去看许老家伙的时候,顺走的上好贡品。
而对方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你的弟子,宁远楼所做。只是他如今拿着许老丞相的遗躯,投了远北的遗族,所以我只能来放尘山找你。”
说罢顿了一顿,只是脸上生硬的表情依旧没变,说道:“师父师父,如师如父,这子不教父之过,不知道这等死罪,江峰主该给个什么结果?”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一向不喜欢许老家伙的宁远楼,为什么前一天乐意留下来,陪那老家伙手谈上几局。
怔在原地,久久难能一言。
今日,怕是难能善了。
赵侯爷收剑入鞘,双眸凶光隐现,直对着他的眸子,低声道:“两年前你们放尘山的掌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