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这一年走过的路很多,唐玄这一生,读过的书也很多,但随着实践的增长,却并没沾染些须书生之气;唐玄更不是个妇人,自然也没所谓的“妇人之仁”。
他只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欠了的要还,杀了人,要拿命来偿。
这样也许,才能在最后时刻,不至于被搞得一团乱麻的人生往事,惆怅的提前挂掉。
陈元迟死还是没死他并不清楚,但他已尽全力。
从茅山走到北擎;从深蓝踏上首望,无论遇到任何人,任何事儿,都没像现在这么全力以赴,极为认真过。
他不敢回头再看惨象,哪怕是想,都会让他的心脏一阵阵抽痛。
那可不是鱼,而是人,刚刚还鲜活着的中洲卫。
倚善知善,从善如流。远离水城,不争不竟。这本是他的性格。
而今以监洲的身份,更是在场无数卫士的领袖,他胜自然好说,他败,余者皆死。
从没有身肩数万人的生命,这种磅礴的压力,不光让唐玄彻底与监洲这个神奇的字眼儿深度融合,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唐玄如箭的目光注视下,宫南起缓缓从陈元迟倒伏的位置站起身,扫了扫天,看了看四周,然后目光极为深沉的望着唐玄。
二人目光如无形的刀锋,在空荡荡的石阶上空,激烈拼杀着。
亮绿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首望山的绿意重归于灰色的平淡。这本该是冬季的颜色,如今却像珊珊一样,来迟了。
轰!一声清脆的爆响。
晦涩干枯的枯树,花草,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叶片上的雪压一般,崩碎了一颗、一株、一丛,然后便是连锁反应一般漫天尘烟。
光秃秃的首望山,孤独的矗立,肉眼可见一丝丝光晕,从岩石上,崖壁处丝丝缕缕的向上,宛如卷卷逆转、倒卷的溪流。
没了绿植的掩映,两方大军彻底暴漏在一目了然的山上、山下。
仓洲大军,人头涌动,马嘶阵阵,宛如连接在远天的一片云,没有尽头;堆积在监洲府门前的中洲卫们,高举着极光剑,形成一片凹字型的人潮、剑海。
若论好看,自然是中洲方全胜。
石阶间隔十步便是一盏高高挑着的路灯,如今路灯亮了,同时也照亮了漫天的雪舞、尘飞。
首望山绿意消退,似乎又被苍天看见,不多时,云聚、雪落,夹杂着纷纷扬扬寒风中爆卷的烟尘,缓缓从众人头上摇落,在灯光中,细密绵绵,被染成惨白。
枯干、腐败、朽坏、刺鼻的气息,弥漫天地,若没有落雪的清凉与纯净,这地方已不适合人待,这气味儿,比毒气还要难闻上数倍。
宫南起再次凝目,目光跨过唐玄,直指那颗因吸收了源源不绝的丝缕,正继续高涨的五色光树。
这光树,在风雪烟尘的迷蒙中,如此炫美,美到令所有人都生出一种伤心感。
何为伤心?美景总有止息之时,若那时,该是多么的伤心呵?
缓缓收起暮光法牒,宫南起未发一言,同时全身蓄势,一片血云浮现在他的头顶上空处,呜咽旋转着。
血色元气的咆哮,宛如怒涛狂风,逐渐将宫南起瘦削的身形淹没。
说暮光法牒你敢不从?交出原根饶而不死?
宫南起满嘴苦涩,从唐玄的目光中,他看出的是淡然的决绝,今日之事,只有一战。
既然说到底还是战,又何必浪费本就不多的口水,本就宝贵的时间?
熏人欲吐的气息,以洪水猛兽般的速度,逐渐扩大着波及范围,一米,三米,五米方圆,知道怒涛距离唐玄的鼻尖只有毫厘之差的时候,才停止了扩散,但威势与狂暴的力量,仍不断暴增。
若说陈元迟的五行神意诀对于五洲修者来说是难以攀登的高山,那么宫南起的这一式血海狂涛,便是足以将高山瞬间崩碎的弥天巨浪,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唐玄只有冷静,再冷静。
危机就在眼前,他却没有退。他明白,只要退一步甚至哪怕稍有退意,便会被近在咫尺且蕴含狂暴力量的血海瞬间湮没,吞噬。
他,就这么看着,但掌心出现一朵花-唐花。
色迷蒙,艳璀璨,美而回旋,朦胧中,带着搅碎世间一切法的律动······
血海滔天,但无论远处还是近处,无论仓洲还是中洲,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却投注到这朵花上。
唐玄漠立,不敢动,也不能动,但他与血云近乎零距离,已经没有了出手的空间。
宫南起虽然被血云淹没,但血云是自己的,他的目光仍可轻松穿破血云,观察着唐玄,同时观察着监洲府内那棵树。
他早就蓄势已满,快爆了,但唐玄的表情和看起来情况大好的原根,让他觉得自己的蓄势还不够,还不够,所以宫南起仍在拼命催动着元气,以彰滔天血海之势。
对峙中,唐玄心中蓦然一慌,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是这么玄之又玄的一慌。同时,一股心虚、气短的感觉从心头而起,差点让体外的唐花不紊之下,自动回到体内。
好在只是差点!
脑海中浮现一棵树,五个人,背后以及后脑,彷佛长了眼睛一般,看到一朵悠悠杳杳的乌云,从苍天,不辞劳苦的垂落而下。
乌云中,似乎有两张模糊而狰狞的面孔,正在带着得意的笑,快意的喜,畅意的欢,扑向一棵树、五个人。
唐玄并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只是知道这感觉,肯定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