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戌时将至。
月缀星间,月淡。
我命小厮们去掌好了灯,沏好了茶。将大门尽数敞开后,便都可以散去了。临了,我嘱咐他们,今夜我要招待客人,哪怕前厅被拆了也不可露面。
如是,我遣散了一屋子下人。只留我独自一个坐在正堂的主位上,手里盘着的是一串翡翠串珠,手边,是一杯上好的茉莉清。如此看上去实可谓是气定神闲,端庄得很。
我心道,输了气势便是输了半场阵仗,主人的姿态绝不能少半分!
桌上摆着几样茶点,我却没有甚么胃口。
厅里极静。
毕竟时不及盛夏,连虫鸣都不曾。
入夜后,空气清冷,再好的茶,茶水凉了,香气就淡了。
我放下茶杯,将白日里那人给我的那两个小巧瓷瓶子摆在桌上。
更漏点滴,长夜漫长。
离戌时还有一刻钟时,我忽然听见由远而来的脚步声。
我站起身,平整了衣袖,再抬眼,果然对上一人染满夜色的一双眸。
那人迈步进来,见我立在堂上,便不再向前走动。
我负手而立,微微欠身:“肖先生真是守时呢!”
那人微微颔首,微低着一双纤长眉眼,面色亦是如夜色般清冷沉着:“应人之约,岂有不守时的道理?更何况是佳人相邀,成渊自当铭记在心。”
“肖先生可是在夸奖小女子么?那可真是要让您失望了。小女子我啊,可不是甚么佳人。因自小面生顽疾,极是丑陋。如您所见,才着纱遮面鲜少人前。至于这佳人该有的才思,小女子也是愚钝,难堪大雅。”说着我做了个无限惆怅状,抬手轻轻抚摸着面上的轻纱。
“今儿我听我的那些小厮们说,这江州城来了个悬壶济世的医者,所以,这才想着去请教请教先生,看看先生能否治得了小女子脸上的顽疾?”
“常人顽疾自有医治之道,可小姐这身所谓顽疾,多半并非他力,而是生于人心……”那人声音一顿,垂着眉眼终于抬了起来:“而小姐连人心都没有,这病,我可有些难治了。”
我轻轻一笑,不理他的挑衅。出口的嗓音轻柔如云,说出的话也同他一样不着任何情绪:“先生还没见过病症就说治不了,可真真伤了小女子的心……虽说顽症多出于人心,但这人世间最险恶之物,也莫过于人心了。小女子的确没长一副人的心肝,但肖先生怎地就这般武断地去断定小女子的病症就治不好了呢?还是先生本就无意于小女子的病情,而是要来取小女子的性命?”
我抬眼,与来人分庭而立。我瞧见今夜他一改白日里那身清淡宽袖的粗布衣衫,却是着了一身绣鹤纹的云锦束腰袍子。那束袖立领妥帖地覆在他身上,外罩一层轻纱质地极好,如青山晨雾,又如暮烟藏雪一般清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往下,脚上汲的是一双素白雪底绣银色蟒纹的长靴,银白描金,一尘不染。头顶玉冠高束,将那如云般的发丝一半垂在肩上,一半垂下腰际。好不fēng_liú恣意。
这身装扮配着他的样貌,真是说不出的华贵高傲。
他傲然而立,将手搭在腰间一把长剑的剑柄之上,剑身三尺,却样式简洁。我虽看不真切,但那剑身上一枚血色宝石真是惹极了眼。只这一眼瞧去,便知不是俗物。
我暗叹一声,可惜了。
可惜了他是京都驱魔世家的公子,可惜了这眉目如星,清俊无双的堂堂相貌。
“小姐何出此言?”他声音极好,虽冷清,但低磁处却颇有底气,十分耐受。那话从他嘴里说来,全然不像此刻他的萧杀来意,反倒像是来叙旧的故人。
我“呵”地一声轻笑,“传说,京师重地,天子脚下有一族驱魔世家十分了得。统御九州仙道,杀伐四方精祟。平素虽低调神秘,却为皇室密辛,可见实力。家主扶正天官有可御风雪之能。为人嫉恶如仇,更是以除魔捍道为己任。传言里,见过雨雪天官风采的万中无一。而在这些传言里,这族驱魔世家的祖姓便是肖氏。我见先生身手了得,想必定是肖家的翘楚了。只是可恨啊,小女子不才,耳目不全,只得知,自肖先生上月初八来江州至今一月有余,这江州城周围大大小小的妖精就都跑得没了踪影。哎……说来也怪人家粗心懒惰,不小心,也没注意,惹上了您,但现在想想,您店里所售的雪香骨,就是采自那些小妖的吧?”我声音照例地柔和婉转,甚至偶尔还有几许轻佻,但这话,我却在最后落了重重的音!
没错!今天在上肆大街上我所闻见的,从他临着朱衣巷边这家医馆内所弥漫出的不同于其他医馆的香气,就是妖骨所发散出来的气味!
自古诡族精魅众多,能修炼成人身者万里挑一。除去自身能力,还须有机缘,心智,缺一不可。而道行越深,其骨质便会因变异而开始散发异味。埋在血肉之下并不能闻见,但倘若取出,并将之经过特殊加工而磨成谶粉,那香气便能显现出来。
而相传妖骨至阴,却可避邪。但那终究是很早之前的传闻。
许多年前,诡族曾因此惨遭屠戮。后来经过事实验证,妖骨辟邪之说,作用着实不大,便早被方士们摒弃了。
我虽不知此人为何会将妖骨当做药材堂而皇之摆上厅堂出售,但我想,即使是他的恶趣味使然,我也不会觉出惊讶。
那人听我说完,点了点头,眉目清冷,并没有说话,却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