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索儿在水晶帘外守了一夜,一面忧虑他师父身上的棒伤,一面眼看着刘副监,并着少言寡语的罗尚宫,勉强操持着偌大一个昭明殿的公务琐事。
若非还有他们,恐怕早间昭纯宫、燕仪宫来搬领宫册凤印时,这满宫的人自己先要闹个沸反盈天,白白让三宫六院的贵主儿看够笑话儿。
即便如此,皇后殿下将侍应轰出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在寝殿闷坐一夜半天,这昭明宫的宫人太监有谁心里不清楚?
这一宿,阖宫都似热锅上的蚂蚁,惊惊张张、坐立不安——既要侍人井然有序,各司其职,还要侍候被打得血淋淋的崔、苏二人,为他们延医抓汤、守夜换药。
更重要的是,皇后娘娘不爱惜身体,却不哭不闹、不言不语,这样举动大异平常,更让人心里七上八下。
杨索儿悄悄动了动僵麻的双脚,换重心时,拿眼偷偷打量里间的两人。
她们聚精会神,严阵以待,仿佛是两军对垒,丝毫不觉星月轮转、光阴流逝。
只见皇后落下一子,嘉善公主扶袖轻拈一颗黑子,索儿心中一动,便觉得那动作说不出的好看,他也说不出文人士子那个典故、这个比喻,只想着比一向娴雅静美、为人称道的庆丰殿下,怕也不会逊色。
再一想想,又笑自己冻傻了。这位嘉善公主哪方面都比不得庆丰殿下,这是哪儿的尊神上了他的身,有这一顿胡思乱想。
回过神,杨索儿咂摸自己这小半生,跌跌荡荡地不安生。
师父总说,皇后殿下是观音下世,再慈悲不过的人。可他从小记住一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皇后殿下妥妥就是这句话的写照。
皇后这几十年操持,在前朝后宫结下不少善缘,贤德圣母之名亦为人称道,但这道路却是越行越短,越走越窄。
杨索儿从小受得太多苦,今日吃饱喝足,总怕明日就冻死饿死,这些年在皇后宫中,无一日不在忧虑前路。
可他还是知恩图报之人,也狠不下心来欺师灭祖。
正想着,对面的典仪女使杏红向他使个眼色,向熏笼的方向努了努嘴。
索儿会意,示意小太监拨起珠帘,他屏气凝神、低眉顺眼,和杏红一左一右,各领一人进了里面。
揭开罩子放好,将熏笼里的火赶紧燃起来,正提心吊胆守着那小火苗,忽然听皇后说道:“阿月,你输了。”
久不闻皇后说话,他惊得心下一抖,差点歪倒在旁边的绣墩上。
杨索儿连忙收敛,偷眼看去,皇后笑盈盈看着嘉善公主,而那公主依然从容正坐,眉目疏淡的苍白脸庞上,绽放一朵清冷的昙花,淡淡道:“不然。”
说着又继续去捻棋子,放下手玉指轻弹,在手边的紫檀木刻牡丹纹的棋罐里拈起一子,施施然落在约是棋枰中间的部位。
顺势抬手在枰中拣起三颗白子,滴溜溜地放到枰外一堆白子中。皇后忙收敛心神,观瞧片刻,复又凝重神情,拈子长考。
杨索儿赶忙收回眼神,低眉顺目笼起炭火。心中不禁暗想,这场棋下了快两个时辰,竟还未分胜负。
看起来,还是皇后错眼看差了形势,以为赢了实则不然呢,这嘉善公主可能还真有些名堂——除陛下之外,不曾见哪个人在棋枰上,让皇后殿下这样如临大敌。
这盘棋直下到申时初,活活快把昭明宫这班人给饿死。
终局清子时,皇后发现自己输了黑子有六目半之多,霎时间一吐胸中块垒,愁云飘散、惨雾消弭,兴致勃勃道:“再来一局如何?”
望月揉了揉已经泛疼的胸口,无奈笑道:“娘娘恕罪,儿早已饥肠辘辘,恨不得立刻据案大嚼——左右娘娘禁足一年,儿惯常就是闲人,休说一盘,就说三百盘,早晚也下得够。”
皇后心里棋意虽盛,到底不曾勉强,吩咐下膳房备宴,要招待望月吃晚饭。
这一顿好饭,只将望月留到酉时二刻才得放归。
出来时,北风呜呜地乱响,冰凌一般刮擦在脸上,又是疼痛又是寒冷。
望月仰头看天,雪片似六角花屑一般,从深蓝色的浩瀚天幕中,无穷无尽地飘洒向大地,纷纷扬扬,清寒如梦。
望月瞟了一眼角落里探头探脑、不知哪个宫里的小太监。她也无心在意,领着手捧皇后赏赐的四人,从容回玉卿宫去了。
回宫中洗漱毕,望月将心腹之臣皆招到寝殿。她扫了眼站了一圈的人,道:“都在炉前坐下吧。”
别人还罢了,那教养嬷嬷周氏急忙劝阻:“殿下不可——”望月一挑眉:“本宫这会儿要说的话,都是机密,不围拢在一起,若被人听取,你能负责?”
周氏最近为嘉善不按理出牌,整日弄得提心吊胆,闻言倒也不敢再多话。
众人就坐,望月手捧一个素文青瓷茶盅,清水升腾着袅袅的烟气,她将目光转向周嬷嬷:“嬷嬷今在昭明宫,也停留了一日,却不知有何感想?”
周氏连忙起身,躬身奏道:“禀殿下,老奴……不知殿下指何人何事?”
望月压压手,示意她坐下,周嬷嬷实在紧张,差点把小杌子撞翻了,她迟疑到:“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只是来往的人少些,。陛下雷霆之怒,谁也不免战战兢兢,心中恐怖……就是有些……有些懈怠,也是常事。”
望月听完不置可否,又问:“康嬷嬷以为呢?”
有时候,安分随时、缄默不言也不失为内宫生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