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延年离开黑纱女子的舱房,恰好与九先生碰个正面。
九先生如今穿着一件色彩素雅的青袍,头顶文士方巾,腰挎玉佩,脚踏厚底布靴。虽说人长得又瘦又黑,不过好在衣装衬人,他眼下看来颇有几分干练,亦多几分儒雅。
瞧见蒲延年从舱房里走出,九先生微微蹙眉,但仍笑着与对方打了个招呼。
蒲延年却没有心思与眼前的人攀谈,支吾了两声,径自回了自己的舱房。
九先生目送他回舱,立在原地想了想,伸手作势去推黑纱女子的舱门,半途又觉不妥,收回后径直走向杨真的舱门敲了敲。
杨真在舱中刚刚运气一个周天便听见敲门,只得暂时中断,走过去开门见是九先生,不禁有些奇怪。
“那姓蒲的可能是个拐子。”九先生回身掩上舱门,语气匆忙地对杨真道。
拐子指的是拐卖人口的人,杨真摇摇头道:“我昨日单独见过那女子,她并未仓惶求救。”
“只怕是性命被威胁,不敢求救。”九先生道,他把方才所见说了一遍,一脸愤慨道,“哪有家仆随意出入自家女郎房间的?况且若是投亲,为何不带上丫鬟随行,只有一个老仆在旁边?”
杨真听得皱了皱眉:“也许别人心怀坦荡,无需避嫌呢?”
九先生依旧固执地坚持道:“昨日他们自称来自许家庄,这老仆又怎么会姓蒲?”
杨真其时并未听清他们来自哪里,此刻听九先生这样说,愣了一下:“县城附近的许家庄?”
九先生点头道:“是啊,全沁阳就这么一个许家庄,他们先祖是大晏的官宦,告老还乡后就在县城东边开辟一个庄园,全村男丁都是许姓,并无杂姓。”
杨真微觉奇怪:“你为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九先生老脸一红:“昔日没遇上小郎君时,我在那里帮他家抄过书,因此知道他们的事。”
他又悄声道:“若是他们先前所说不差,这位女郎只怕就是许家的大女,闺字称作芸贞的,比郎君你还要小上两岁。”
杨真噗嗤一声笑了:“胡说八道,我与她说过两句话,感觉她至少也有二十岁,哪里是个小女娃?”
九先生倒不知杨真与那女子见过,听得这话,也愣了愣,讷讷的不知该说什么。
杨真瞧见他的神情,心中愈加奇怪,问道:“你为何如此上心?”
九先生脸上一阵窘迫,半晌后才吞吞吐吐道:“我有个胞妹,先前在许家做过乳娘,喂养的便是那位大女,后来我能进入许家抄书,也是亏得这份情谊。”
杨真点点头:“乳母如亲娘,你也算是人家舅舅了。不过她若是那位大女,为何并未认出你来。”
“我也认不出她。毕竟距我在许家抄书时已过了五年,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娃儿。只是我方才感觉有些不对,这才前来找小郎君商议。”九先生叹息道。听到杨真说那女子二十余岁,他脸上不禁有几分失望,只是望着杨真的眼神里还带着些期盼。
杨真沉默半晌,忽而冁然一笑:“正好,我原本也想试探一下他们,到了下个渡口,我找个机会见见她,看看她是不是那位许家大女。”
九先生大喜,深鞠一躬,又惭愧道:“如此,便劳烦小郎君费心了。”
……
从溱阳到河下,水路六百里,因为中途装卸货物,需要三日路程。
这一路顺风顺水,刚过午后,大船便已靠岸停泊。
渡口叫做民安渡,因为夹在溱阳与河下两大渡口之间,规模甚至不如之前的吴津渡,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渡口,岸上一百多家商户,连带河工也不过千余人。
出乎意料的,船进渡口后,船夫上岸与人攀谈了几句,之后并未搭起跳板让乘客下船。等到有人问起,他们便答道今日无需装卸货物,片刻后便要启程,准备赶路直奔河下。
船夫并未骗人,大船只在渡口补给了一些桐油、长钉、缆绳和木料,便继续前行。
船上乘客有些骚动,大多数人只当今日在民安渡歇脚,并未准备路上的食物。
况且有人对长时间坐船早已厌倦,恨不得一站一歇才好。
船夫也不理会他们,反正已经行在这河上,大不了回应一句让他们跳下船自己游回去。
又前行数十里,众人在船上百无聊赖,忽见有船夫拿了香火花烛,后面赶着口猪来到船头,诚挚地向河水礼拜祷告一番,把肥猪捆上四蹄抛下水,最后又把香火插在船头。
有人便好奇地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旁边有那晓事多广的便悄声告诫:“莫多嘴多舌,且看着就是。这是进了河下县地界,行船必须有溱河娘娘佑护,他们这是在祭拜河神。”
“河下娘娘庙,听说非常灵验,到了河下县,我们不妨也前去拜一拜。”
言辞涉及神灵,一众乘客无人胆敢喧哗,只能低声耳语不断。
自上船不久,李猫儿就一直在舱后逗弄大黑马。
而大黑马见她手轻脚软小个子大眼睛偏又傻的可爱,也温顺地让她揪着鬃毛和耳朵玩,与初见杨真时的倨傲判若云泥。
只是等到船夫们点起香烛,李猫儿抽了抽鼻子,忽然打了个喷嚏,歪过头看看,随即跳下马背,眯起大眼睛一路抽动小鼻子转进船舱,最后停在黑纱女子的舱门前。
“你在干什么?”
一个声音传过来,吓了李猫儿一跳。
回过头,就见杨真正抱着双臂倚在船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