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曾孙子和曾孙媳妇为了贪图省事,速战速决,又不愿意和皱巴巴的身体发出异味的老婆婆,有任何形式的肢体接触,于是他们用一个铁锹,像锄一堆粪便一样,把老婆婆锄到了一个平时装旧衣服的竹篮子里。
就这么一路颠簸着,从大山的山顶上,抬到了大山的山脚下。把老婆婆当成一个活死人,关进了一个黑暗冰冷的小石屋里。
在没有遇见小婴儿的那十年间,老婆婆的身体被禁锢在竹篮子里,随着不断上涨的雨水,竹篮子就像一只小船一样,载着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婆婆漂浮在污浊不堪的水面上。
虽然雨水把山上的很多野果子冲下山坡,一直透过小石屋的小洞冲进了老婆婆的面前,就像躺在竹篮子里的小婴儿一样一直漂到了老婆婆的面前来,由于老婆婆的牙齿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掉光了,所以她无法享用摆在面前的那些水果。
几乎已经没有自理能力,又无人问津的老婆婆,之所以能在两米深的雨水中熬过漫长的十年,一是因为装载着老婆婆瘦小身体的竹篮子,多亏了它,老婆婆才没有被大水淹死。
第二个原因是,无处不在几乎淹没到老婆婆下巴处的雨水。正是由于这些虽然浑浊但生死关头仍旧可以解渴的雨水,老婆婆才没有被渴死饿死。
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个故事,多么坚韧不拔的一条生命,听起来简直有点像一个传奇呢,或者说是神迹。
小婴儿随着竹篮子在大水上随波逐流,直到有一天,一股神秘的风吹动着大水,以及水面上的竹篮子,一直把它和他吹进了一个几乎被雨水淹没,只有用竹竿和茅草搭建的屋顶隐约可见的小石屋里。
一开始的时候,老眼昏花的老婆婆还以为飘荡在自己面前的竹篮子,只不过又是从大山上滚落下来的水果,个头比平常更大的水果。
后来才惊觉,那是一个竹篮,和禁锢着她自己身体的竹篮差不多。两者之间的不同之处是,老婆婆身下的竹篮是陈旧的,眼前的竹篮是崭新的。
再仔细看去,再次惊觉,崭新的竹篮中竟然躺着一个赤身luǒ_tǐ的小男婴。他睁着眼睛躺在竹篮里,两只小脚胡乱地在浑浊的水里蹬来蹬去。
“咦”,老婆婆看着竹篮里可爱的小男婴,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个单音节。之前的小男婴一直在东张西望,但是当一个浑浊苍老的声音在小石屋里响起以后,小男婴蔚蓝色的眼睛,开始聚焦在老婆婆布满皱纹的脸上。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小男婴的脸上洋溢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已经半个世纪没有开口讲过一句话的老婆婆,几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也几乎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语言的存在。
但是当她看着正冲自己笑的小男婴的时候,老婆婆干瘪的嘴巴像突然得了顽疾一样,神经质地抖动个不停。在老婆婆默默无闻一生中,她从来没有像见到竹篮中的小男婴的时候,那样渴望说话。
在雨水中,小石屋内,竹篮子里,老婆婆和小男婴互相凝视着,安然无恙而又一言不发地度过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以后,还没有彻底丧失记忆的老婆婆,突然意识到小男婴至少有一个星期没有吃过东西了,尽管小男婴没有表现出任何饥饿的迹象,老婆婆还是费了很大的力气的,把自己的手从竹篮里伸出来,然后在大水上漂浮着一点点靠近小男婴。
漫长的人生和经验告诉老婆婆,小婴儿饿不饿,只要把自己的手放在小婴儿的嘴边,一试便知。
老婆婆足足用了三天的时间,才完成了把一只苍老的手从自己所在的竹篮里,转移到小婴儿所在的竹篮里,这一“浩大的工程”。
当老婆婆得了风湿病一般颤抖不停的手,终于放在了小男婴苍白嘴边的时候,面对如同老树皮包覆下的小树枝一样的手指头,小男婴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不由分说地张开嘴咬了上去。
很快,两滴几乎呈现暗红色的血液,从老婆婆松垮垮的食指皮肉里渗透了出来。
一滴暗红色的血流到了无处不在的雨水里,被瞬间稀释以后消失了踪迹。另一滴血流进了小男婴的嘴巴里,很快也消失了踪影。
自从遇见小男婴之后,或者说自从被小男婴咬了一口之后,老婆婆非但不像之前那样一心等死了,反而开始重新对未来的生活燃起了希望。
也许是因为心中重新有了希望的缘故吧,至少老婆婆自己是那样认为的,老婆婆模糊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的血液,一种能够让老婆婆充满活力,甚至越活越年轻,返老还童的新鲜血液。
尽管老婆婆在很长一段事间里,只能开口说同一个字“咦”。但是在生命中有了小男婴的一年以后,老婆婆干瘪的嘴巴里竟然奇迹般的长出了一颗新牙。
一年半以后彻底摆脱了竹篮的束缚,开始下地走路,尽管走起路来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
两年以后,老婆婆发觉自己逐渐能记起来更多以前的事情,而且最近发生的事情也记得很清晰。她的视力也变得好多了,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当初的小男婴在二十米之外的一棵大树上折树枝。
因为老婆婆每次想要对小男婴说话的时候,都磨磨蹭蹭好久之后也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出一个“咦”字来,三年以后已经口齿清晰的老婆婆取“咦”字的谐音,给三年前的小男婴取名“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