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才弯了一半。
“砰”的一声，手掌下摁着的桌面迸出裂缝，裂缝迅速扩大，当整张桌子布满裂缝的时候，突然就四分五裂地爆炸开来，变成一块块木料落了一地。
只剩下一个大面碗，被霍明玦一伸手，稳稳接在手掌上。
这张桌子被随手摁……
炸……
了！
石伯驹退后几步，连连摆手：“代、代姑娘，我们错了！你冷静！代家名扬四海，令祖父无人不知，名瑞雪字子丰，令曾祖名……”
说到这里，石伯驹为难地挠了挠脑袋。
旁边一直未曾出声的年轻人接话道：“某见过代家族谱，恰巧某过目不忘。令曾祖父名云字子霁，号金钱翁，令曾曾祖名……”
霍明玦露出恍然的神情，抬手止道：“我知道了。”
代子霁她是认得的。
永安初年，霍大将军行军至西凉府，在山坳里遇见一个濒死的青年人，顺手命人救起。
青年伤愈后来向大将军辞别，霍大将军本忙于备战，没有见面，在巡视军营时还是让代子霁给碰上了。
代子霁抬手一拱，说的是，霍大将军的恩德，代家上上下下铭记于心，今日霍大将军声名隆盛，代云不必锦上添花，日后他年，霍大将军用得到处，代家世代效劳报恩。
她素来记性好，这件事藏在记忆里，此刻立即就想了起来。
那时她听到这句话，想的是，呵，年轻人好大的口气。
现在她声名不隆不盛，倒霉透顶，万箭穿心而亡，倒真让代家后代报了恩情。
霍明玦垂下眼帘，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眼底波澜，默默地想，百年后借尸还魂，让自己重活一生……也算是一种报恩吧。
方才说话的年轻人继续道：“令尊实在清贫，病后更是家无余财，仆妇遣尽，我们被你拿剩下的钱财雇来，护送你一路扶棺北归，没承想你受不住冻，被发现病倒在了渭州，再唤醒你时，你就说自己什么都……”
“不记得了。”霍明玦接过话头，坦然点点头。
对啊，她就是这样解释的，爱信不信，反正这群人也打不过她。
妙姐儿嗤了一声。
年轻人不喜不怒，上前几步，从从容容继续道：“我等以为代姑娘不幸逝世，本打算回塞北，如今代姑娘已经醒来，身手又如此不凡，是准备接下来如何呢？”
霍明玦含笑看了他一眼。
若不是方才因为打不过自己，胳膊上挂了彩，这年轻人的姿态倒不失翩翩。
问道：“你们是我雇来的，我总不能赔了本。你叫什么？”
年轻人微微蹙眉：“代姑娘如是真的忘了，在下姓叶名前，字司南。”
霍明玦站起身来，拍拍手：“司南兄，你领头，发挥余热，咱、回、乡。”
叶司南没有发表意见，按剑站起来，答道：“是。”
霍明玦喝尽碗里最后一点面汁，感到全身上下，这具本该冻得僵死的身体在热辣的汤汁流淌过后，四肢五骸都暖和了起来。
既可以说是百年，也可以说是数月未曾吃上热乎饭的霍明玦忍不住舒爽地叹了口气，朗笑一声，起身推开位于半山腰的歇脚小店的门。
呼啸着的风雪在门外鼓鼓地吹了许久，仿佛就等着这一刻似的，门闩刚一被抽离，门就被狂风呼地弹开来，指甲盖大小的雪花片砰地滚成一团撒了进来，扑在人身上，带着屋外凛冽如刀的寒意。
霍明玦却不闪不避，迎着雪花，站在门槛后，定定望着漫天飘扬的白。
密匝的雪片里，成片的山岭轮廓浅淡，绵延千里。
看着看着，霍明玦的嘴角渐渐就扬起笑意，慢慢扩大，最后愈来愈灿烂。
天地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