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未昭上前接住,身后惊呼声响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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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融融泄泄地从窗户抖落了一整个房间。
代未昭带着一群人聚在旅舍的房间里,抱着小茶杯也不喝,面色无波无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代子丰倒下了,又不让她宗谱除名,她自然不好在这个时候再去气老爷子,但是也不乐意再在代家坐等着人家来杀她。
这样委实有违自己作为一个前过气将军的直觉。
于是便跟着石伯驹一行人滚出来了,现在百无聊赖地躺坐在让伙计搬来的太师椅上无所事事。
比起代未昭,石伯驹等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大眼瞪小眼一脸懵逼。
他们的家乡丢了,丢了就丢了也没多大点事,塞北人骨子里的蛮劲让他们毫不畏惧将地盘再抢回来。
甚至,浴血奋战,马革裹尸,也是跃跃欲试在所不惜。
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们的肃州眼看着是要被朝廷直接抛弃了。
不要说马革裹尸,就是个个把自己剥得精光拿毯子裹了送到沮渠蒙逊面前都没有用,因为朝廷用不上。
什么叫英雄无用武之地?什么叫热脸贴冷屁股?
呸!石伯驹回过神来,连连责备自己。
怎么能说朝廷是屁股呢?
刚责备完,就听到幽幽的一声:“哼!朝廷就是狗娘养的。”
石伯驹忙抬眼去瞪妙姐儿。
妙姐儿却不服得很:“怎么?你不同意?”
叶司南清清嗓子,刚要打圆场,就听见代未昭问道:“还有没有人想回去肃州的?”
这是想一块去了,叶司南见代未昭开了口便闭上嘴。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静谧。
片刻后,石伯驹颤颤地,甚至有点举起手的意思,道:“我。”
代未昭点点头,看向叶司南:“煮茶。”
叶司南还没来得及反应,代未昭就改变了主意,抬起下巴向颜朔雪:“煮茶,顺便下楼拿个萝卜。”
副将的孙子还是她的副将嘛,指挥颜朔雪从理论上来讲是没有问题的。
接着又问道:“还有没有?愿意回肃州的一边,不回肃州的就跟着我,分一下。”
话音落就听到妙姐儿扬声道:“跟着你?为什么要跟着你?”
代未昭喟叹一声,挑眉道:“不跟着我,你们能去哪?”
在场的人都沉默下来,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他们现在的确是惶惶如丧家之犬。
妙姐儿又问:“那你管得好这许多人吗?”
杨探儿伸手拽了拽妙姐儿的袖子,代未昭好心相留,如此咄咄逼人仿佛并不合适。
代未昭却干脆利落地答道:“钱吗?今天的确没有。”
“那你……”
接着代未昭就悠悠道:“明天就会有人送上一百金的。”
这下不要说妙姐儿,就是杨探儿和石伯驹一行人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代姑娘让人刺杀一顿,怕是刺激疯了。
倒是叶司南饶有兴趣地看着代未昭,神色从容淡定,抱着小茶杯暖手,仿佛在围观什么有趣的事情。
代未昭坦然站起身来接受众人的打量。
冬日阳光透过雕花镂空的窗户照在她面上,光线下鬓角颈后的青丝碎发都清晰得分明,甚至可以逆光看见莹白如雪的耳廓上有浅淡的绒毛,泛着暖融融的金光。
而更清楚的是她不容置疑的含笑神色,那一刻竟然有了意气飞扬的意味。
阳光下她俯身提笔,墨香一阵阵萦荡开来。
叶司南出于好奇,站起身来凑过去看了两眼。
写的是最寻常的两句诗。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这是要干什么?
叶司南看了代未昭一眼,却见女子毫无察觉,专注地写下去,仿佛只有眼下这一方小小世界。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代未昭举起纸吹干墨迹,依稀回忆起少年时站在天山下窸窸窣窣展开信纸。
几个副将围坐在她身旁,身后是匈奴扔了一地的戈戟,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想象着齐皓白那些少年玩伴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样子:“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再抬起头看时,天山金乌升起,灿然漫山镀金边。
她没有念出来的信里的最后一句是。
我等,愿为将军腰下剑,共谋楼兰。
那时,她本以为这句话誓如上邪,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