霭芬的手术很成功,很快被推了出来到病房去休养。

几个子女在外面守候着,虽说请了护工,但都轮流陪夜,其中以静江为主力军,桂英嚷嚷着身体不好,润江又说自己70岁了,于是大部分的工作都落到静江和桂芝头上,不过这已经是国际惯例了,静江和桂芝对老大和老幺没有太高的期待,自然也就没有特别的生气。

病房里是很容易传八卦的,东家长李家短,你家的女儿嫁的好不好,我家的儿子出息不出息,霭芬这辈子第二次住院,上一次是静江还当领导的时候,住的好,人也不多,现在病房挤得跟火车站候车大厅一样,一个房间八个床铺是很正常的,八卦自然传的更加热乎。比如说16床的老太只有一个儿子,但儿子一次没来过。24床的老太脾气古怪,恨不得儿子全天候的伺候在她身边,结果导致儿子离了三次婚,最后儿子一个人孤身去南非打工了,她临了住院也没人照顾。霭芬对面的13床老太是被公交车给刮到的,也是骨折,但没到要打钢钉的地步,但是天天掐着嗓子嚎:“啊呀妈呀,医生救命啊,疼死人了。”从早嚎到晚,整个病房对她都有意见。

霭芬隔壁的8床老太很是羡慕霭芬,啧啧称奇道:“说来说去,我还是觉得你们家的老太太福气真不错。你们家的几个子女可是天天都来得,最高的那个是小女儿吧?模样生的真好。”

桂芝嗳嗳的点头:“是我妹妹。她身体不好,前年生过心肌炎,小时候又得过肺结核,所以我不让她陪夜,老大嚒,都70岁的人了,就算了吧,这家就我和我弟弟还结实,一家四个孩子,总有人要多贡献一些,要说平均,那也是不可能。”

8床老太道,“那你和你弟弟可真好,而且你妈也是硬骨头,要我说,她动的可是硬手术啊?居然从手术出来麻药过了一连几天没喊过一声疼,哼都不哼一声。”说着,用眼色示意13床的老太,“喏!哪像她!比你家老太年轻15岁呢,天天嚎的人没法睡觉,我们都投诉过好几次了,也就你家老太脾气好,怎么都不开口。”

静江道:“我妈就这个脾气,好坏都不开口,年轻的时候是这样,老了还这样,你别看她和和气气的,跟谁都不计较,其实犟的很,要不然也哼哼唧唧了,就是一股子倔强,死活不肯喊疼。”

桂芝也无奈的点头,对霭芬道:“妈,疼你倒是说啊,喊出来好过一些。”

霭芬撇撇嘴:“打仗的时候都熬过来了,这算什么。”

静江和桂芝笑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现在太平世界,哪里来的打仗。”

方妍却是很懂奶奶的心的。

她从小和奶奶睡在一起,有时候经常半夜被霭芬惊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人在睡梦中不由理性主导,潜意识会把内心真正害怕的东西放大,所以霭芬经常梦到解放前的事情,那时候为了活着,外地的都往海城逃,有钱都往租界里挤,没钱的如霭芬他们,只能听天由命,据霭芬说,那时候日本人的飞机就在头顶上盘旋,不一会儿吱吱几声,丢下几枚手榴弹,到处都是尸体。霭芬怕极了,起初也是真怕的,但到后来常在生死边沿走,也麻木了,看开了,阎王爷要收你,你就是撒了腿的跑,手榴弹该砸你的还是砸你,所以等解放了,不论发生什么事,但凡只要想到自己头顶上曾经被丢过手榴弹,而自己又侥幸没死,她就觉得什么都是屁事。

这种性格是因为战争而被磨砺的坚韧和坚硬的,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以一种又豁达又硬朗的态度来应对。

然而午夜梦回时,还是会想起旧事,会忘记自己的年纪,以为自己还是幼时的自己,害怕的尖叫起来,然后哭着喊妈妈救命,方妍经常说:“奶奶,你怎么老是半夜哭着喊娘啊?”说着,爬过去替她擦去一脸的泪水。

霭芬怔怔的望着头顶上的灯半晌说不出话来,问的次数多了才道:“我爸爸,也就是你的太外公,是被国民党给打死的。乱呐,乱呐,你们小年轻不懂得现在日子的好呀!”

因此没有谁比方妍更明白霭芬的脾性了,对她来说,医生是文化人,也是文明人,又不是小日本鬼子,不就开个刀吗?怕什么!疼的话,忍一忍就好了啊!

后来医生来检查,也非常惊讶于霭芬的恢复效果,说她到底是一个94岁的老太太了,一般术后老年人多多少少会有点问题,但霭芬连回血也没有,医生表示十分惊奇,桂芝道:“我妈几十年不生病,浑身一点儿毛病都没有,没回血好,我们起初被你们说的挺担心的,现在想想也正常。”

医生说:“是,她身体好看的出,别的老太上了手术台那叫一个折腾,你家这个一点不怵,但我们医生总是想着一个老太94岁的高龄摆在那里,术后总归不可能十全十美,喏,大部分,我们说的是概率问题,大部分都有一点回血的,没想到竟一点事,这样真好。”说着,去拉霭芬的手,“老太啊,你福气好啊,儿女对你都好,我看你家最小一辈的也天天过来。你以后也要身体好好的,出门注意当心点走就没事了。这段时间尤其要休息好了。”

霭芬咧开嘴笑笑,好不得意的说道:“她是我手心里捧大的,从小跟我睡到19岁呢。”

“就是。”桂芝接口道,“她最乐意提她的孙女了,你别看她不开口,你要跟她说孙女,她能跟你聊上一个小时。”

8床的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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