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人老了脾气就变得古怪,不但古怪还很倔,不通情理,他年轻的时候可不这样。三爷在金沙岭村位高权重,一辈子说一不二,村里人都怵他,但更多的是尊敬他,谁见了他都是俯首帖耳的,没想到今天让新出生的孩子给驳了面子,这口气三爷怎么也咽不下去。太爷爷躲在人群里看三爷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大气也不敢出,只希望三爷大人有大量能忘了爷爷这档子事,早点把这口气顺下去,可看着看着太爷爷就彻底失望了。
三爷把村民们都聚到一起,扫了下黑压压攒成堆儿的脑瓜瓢,先不说话,用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直到有些人开始出现怯意,才用烟袋杆子指着这些人重复刚才的话:“每家出几毛钱修庙,……”三爷想了一下又接着说:“就三毛钱吧,多退少补,没钱的拿鸡蛋顶,连鸡蛋也拿不出来的就跟着车去出力,力气总该有吧。”
他补充道:“谁也别跟我耍心眼,你们的家底我清楚的很,有钱的不能拿鸡蛋,有鸡蛋的不能出力,有人敢骗我到时候就别怪我不客气——孤寡老人就免了啥也不用拿。”
太爷爷在人群里一个劲儿向前凑,几乎站到了三爷的鼻子底下,就在他眼前晃悠,可三爷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总是一扫而过。最后三爷从鼻子里“哼”的一声像是在冷笑,把爷爷吓得身子立刻就矮了半截。村民们看出三爷不痛快,有些知道原因,有些不知道,知道的心中暗自窃喜,不知道的心中惴惴不安,看三爷转身离开会场都跟着散了,谁也不和谁多说话。太爷爷讨了个老大的没趣,低着头自己回家。家里人看他进门都七嘴八舌的问开的啥会,特别是张婶问起来没完,也不管太爷爷心里痛快不痛快。太爷爷不理张婶闷头抽烟,张婶急了劈头问了一大通,说完就盯着太爷爷看,太爷爷也抬头看了张婶一眼就继续低下头愁眉苦脸的抽烟。太奶奶看出太爷爷心里有事不想吱声,就做出笑脸几次岔开张婶的话,太奶奶知道两个人的脾气,指不定那句话他们就能吵起来。
“都这时候了,连顿饭也不管……”接生婆说:“不管也行,多给我几个鸡蛋,我还要赶回去——出来的时候太急,家里的牲口还没喂呢……”
“对,对,赶紧做饭,”太奶奶说:“多擓几瓢面烙饼,再摊几个鸡蛋,不能让人饿着走。”
“别做多了,我不饿。”太爷爷看了太奶奶一眼:“多掺点棒子面好吃,白面不禁饱。”
“呦呦呦,我还头回听说,”接生婆撇着嘴说:“烙饼掺棒子面好吃,你家可真有意思。”
“不放棒子面,别听他的,他爱吃就以为谁都爱吃,就用白面。”太奶奶没理太爷爷直接冲着张婶说。
接生婆看到张婶走出去冲她背影嚷:“再把院子里的鸡挑肥的炖上,别舍不得,孩儿娘不下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太爷爷一听还要杀鸡气哼哼的站起来,张了张嘴没说话,又气哼哼的蹲下继续抽烟,整张脸都埋藏在浓浓的烟雾中。张婶出去没多久院子里就引起骚乱,鸡群在猛烈的挣腾之后发出惨叫,狗躲在窝里探出鼻子呜呜呜哀鸣,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太爷爷听到鸡不叫了,脸颊两边的肌肉微微抽搐,引起牙疼似的痉挛,捧着烟袋杆隔着窗子吼:“杀那只不下蛋的……”
“杀完了才说。”太奶奶小声嘀咕。
东北农村吃饭都是摆炕桌吃饭,只有逢年过节客人来了坐不开才会搭地桌。今天家里只有接生婆一个客人,张婶在围裙上蹭着手进来问是在炕上吃还是地上吃,太爷爷没好气的回答:“炕上吃。”张婶手脚就是麻利,出去没多大功夫就飘出炖鸡的香味儿,勾得人馋虫一阵阵直往上拱。太奶奶身子虚就不上桌了,在小屋里躺着,张婶拿了个大碗给她留了大半锅没有咸淡的鸡汤鸡肉,剩下的又添上水加盐加酱油熬了一大锅端上大屋客人的饭桌。接生婆一看盆里的肌肉脸就沉下来,用筷子扒拉开土豆和姜块看着盆底鸡脖子鸡爪子鸡翅尖不说话。很快张婶又端上来大半笸箩黄瓜辣椒大葱拼成的蘸酱菜,一碗新炸的黑乎乎的酱,还有一大盆用鸡汤炖得豆角玉米土豆南瓜,这是东北人最熟悉的家常菜,也没个正经名字就叫乱炖。最后端上来的是一大盘用豆油炒的焦黄的鸡蛋和一摞新烙的白面饼,看到鸡蛋和白面饼接生婆的脸色才变得好看些。
太奶奶躺在小屋炕上倚着被垛小口抿着不加盐酱的鸡汤,她捧着碗皱着眉头像喝药似得难受。太奶奶现在嘴里淡得像含着块生铁,恨不能对嘴灌一大口酱油尝尝味儿。月子里的人有讲究,不能吃咸,不能沾水,要不会落下月子病。就算三伏天也不能洗头洗脸,更别提洗澡,身上再刺挠也得忍着,顶多拿毛巾沾点水背着人塞衣服里偷摸擦擦。张婶伺候完太奶奶就来到大屋给大伙添酒夹菜,特意把盆里的几块鸡脯肉都夹到接生婆碗里,然后把剩下的鸡爪鸡翅膀鸡脖子分给大伙,自己捡了点土豆蘑菇在碗里就着大饼吃,盘子里的鸡蛋一口也没动。太爷爷看人齐了就举起杯敬大伙,他嘴笨不太爱说话,嘿嘿的乐几声举了举杯一口喝干,然后嗦了手里的鸡爪子看着大伙不住点头,意思是感谢的话都在酒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