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走了许久也没见到他们两个——虽说汤圆跑得快,但苍郁跑一会儿就跑不动了,又因为怕热不会一直跑,不可能走得这样远。
一路走来的地方并没有其它的小径,只这一条路,他们怎会不见了呢?
不安的情绪从心底浮了起来,他急切地找寻着每一个可能和不可能藏着人的地方,试图找到一点点痕迹。可苍郁和汤圆仿佛凭空消失了似的,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姬杼开始紧张,稍稍深一些的草丛他也会翻开来,甚至抬头去看头顶上繁茂的大树,看看苍郁有没有顽皮,藏到那上面。
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不会突然消失的,除非她同自己开玩笑,藏起来了。
每一个瞬间,他都期盼下一瞬苍郁会从某个他没注意的地方出现,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鄙夷地说“笨死了”。
然而“下一瞬”始终只带给他失望,苍郁并没有出现。
前方一棵大树后,一团雪白一跃而过,象极了汤圆。姬杼跑过去,却发现那只是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兔子。
不是汤圆,这个发现令他极度丧气,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仍旧找不到苍郁。
他不得不继续向前走,寻找一切可能,终于,他在陶然亭附近发现了苍郁的香囊。
苍郁的香囊很好辨识,她所有的香囊都会做成同一个稍嫌老旧的样子——她说那是她阿娘最喜欢的样式,连纹样也不肯变一变。
陶然亭前有一汪清澈的池子,每到这个时节便开满了荷花,泛舟其中,不仅景色怡人,更解夏暑。姬杼偶尔会独自乘舟,将小篷船划到池子中间,不许任何人打扰。
她的香囊怎会遗落在这里?
他望向池子中央,那里只有绿的荷叶以及白的粉的荷花,并无小舟。陶然亭四周开阔,一眼便可望得清楚,绝无地方可以藏得住人。
池子边的草丛里露出一点雪白,姬杼快步走过去捡起,那是一方绢帕,角落里绣着苍郁喜爱的九重葛纹样。绢帕上写了字,颜色似朱砂,又似血。
修短有数兮,
不足较也;
生而如梦兮,
死则觉也;
失吾亲而归兮,
渐余之不孝也;
心凄凄而不能已兮,
是则可悼也。
又是这首词!
姬杼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绢帕遗落之处距离池子不过三五步,绢帕落在这里,她会在哪里?
他不能相信,却又控制不住地向池子走去。连片碧绿的荷叶遮住了池水,看不清水下;荷花正是最好的模样,可他再无心观赏。
某朵荷花花瓣间的异色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定睛看去,终于辨识出那是一角黑茶色的披帛,正是苍郁今日所着披帛的颜色。
她在这里!
姬杼心里慌乱了。他无暇多想,踏进了池子,涉水向那角披帛走去。池水越来越深,已没过他腰间,再往前走自然更深。
他不能想象苍郁怎么样了,在那么深的池水里久无声息,还能是怎么回事呢?
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周身的颜色都变得灰白,连太阳也黯淡无光。他不再能保持任何一点冷静,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失控。
他疯狂地拨开一切阻挡他的东西,荷叶、荷花、池子里的水草,循着那角披帛而去。所有的声响都突然寂静了,只有一道飘渺无可捉摸的声音反复吟唱着一句词——
生而如梦兮,死则觉也……
直至他听到池水波动的轻哗。有人在身后轻轻点了点他的肩,他回过头去,望见苍郁站在荷花之中。轻罗被水浸透,紧贴着她妖娆的身体曲线,也几近透明地展露她手臂白皙的肤色。她发髻散了,湿漉漉的长发拢在一边肩侧,绢花与步摇不知遗落在何处。
她俏皮地笑着,眸子里仿佛蓄满星光:“我没事,同你开个玩笑罢了。”
姬杼猛然醒来。午后日光正盛,看天色,他午歇不过片刻。
原来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