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改嫁了
杨清风是我爹,我就是杨清风的三儿子杨完成,那个从小喜欢拿硬币的正反面来判定人生行为的孩子。
一九八零年,我在踅庄村里长大成人,年满十八岁。
我爹杨清风离开我家的第二天,我开始思念这个不学无术的男人。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什么叫亲情,不懂得什么叫血缘关系。我更不明白那个整天在村里的讨论关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样无聊话题的男人,为什么在他走了之后,我会如此强烈地思念他。
我体会到了刻骨铭心这个词的痛楚感受。
我爹向翱翔的雄鹰一样飞向了蓝天。
我爹像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地离开了我家的屋檐。
我爹像过街的老鼠一样在人人喊打的斥责里逃离了踅庄村。
我爹像刺秦王的荆轲一样,风萧萧大踏步离开了我们全家。
我穷尽了在书本上学到一切比喻,来思念我爹。可是我爹却像一滴水滴进了浩瀚的海洋里,再也没有他踪影。
他像一样被风刮跑了。
在我爹走后的第二年,我娘对爹的思念,从隐忍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从绝望到发泄,我娘的痛苦终于化作一团怒火爆发了。
在一个阴雨连绵的上午,我娘突然对我说:
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他能到哪里去呢?
我娘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神就僵直了,就像一根干枯的木棍一样直直到戳在我脸上,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她迟疑着扭过头,木棍一样的眼神又戳到我脸上。
我以为我娘会像我一样哭,可是我娘自问自答着。我以为我娘快要哭出来了。可是我娘对着那些弥漫的尘土怔了一会儿,大梦初醒的样子,她揉了一般眼,忽然抬手对我说:
“杨完成,你爹可能是死了。”
那天晚上,我娘的表现很让我失望。我以为她会为我出走的父亲哭一场。我以为她会像村里那些死去一只鸡狗都会心疼的妇人们一样,凄凄艾艾的哭一场,况且现在出走的是我爹这么一个大活人,我娘怎么能不哭呢。
我期待着我娘这一场大哭。就像暴风骤雨一样来一场飞沙走石的嚎啕大哭。
我娘不吭声,她躺在散发着酸臭的木床上,侧身对着粗粒的土墙,就像一段没有生气的木头。
我问我娘:“我爹说过,他不会死,他要会出个人样来再回踅庄村。”
我以为她会回答我的话,我看着我娘挪到床边,忽然抬起巴掌打在我脸上,她跳下床,又打了我一巴掌。我跳着躲开,我娘摸起一根棍子朝我砸过来。我抱紧头。
我娘说:你爹死了,你就当你爹死了!
这是我娘第一次打我,以后她也没再打过我。
那天晚上,我站在屋檐下,看着天空里稀疏的星星。田野里起风了,那些星星瑟瑟发抖,不停地眨动着眼睛。星星也像我一样冷吗?像我一样饿得咕咕叫吗?我害怕娘再打我,不敢进屋。
狗日的爹啊,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煞费苦心地丢掉我,这么心狠手辣地抛弃了我们这个家。
我咬着嘴唇盯着漫无边际的夜空,夜色像大团大团扯不开的烟雾,重重叠叠地包围了我。我觉得一股热乎乎的液体从我眼角里滚出来,顺着我脸颊淌进我的嘴角里,我觉得一股又腥又咸的味道。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泪水的滋味,这是羞愧难当的感觉。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掉泪了。阵阵狂风像慌乱的脚步,跌撞着踢开了我家的木门,我瞬间闻到了一股米饭的香气。
我忍不住探头朝屋里看了看,我听到我娘叹了一口气,对着屋门外的我喊了一句:
你想饿死自己啊快进来吃饭吧
我进屋端起饭碗,摸起筷子扒拉着米饭的时候,听到我娘在黑暗里幽幽地说了一句:
“这日子没发过了。”
娘说:杨完成,你别怨你娘,这样的日子真没法过了。
娘说完这话的第二天下午,就有一个男人来我家。
男人来的时候,大雨一直在下。
雨水砸在雨水上,劈里啪啦。我看到那个男人穿着一件黑绿色的雨衣,他没戴帽子,好像是故意要让雨水淋湿他那张糙黑的脸。他歪斜着走过来,双腿埋在雨水里。
他走到娘面前,他擦了一把脸,对着娘说:走吧。
娘抬头抿了一下耳边的头发。低声对我说:
以后这个人就是你爹了。
我抬头看着这个**的男人,他胡子拉碴,面色糙黑,目光呆滞,浑身散发着一个酸馊味儿。
他牵着我的手像树皮一样粗粝。他怎么能是我爹呢?他一点都不像我的爹。我低着头,顺着这个男人的牵引朝前走。
我们穿过田野,迈过一座大桥,雨点就变成了雨丝儿,似有似无的飘荡着半空。经过一个寂静无人的村庄,天就不下雨了,只是阴着乌黑的云层。
我们翻过一座山,穿过一条河,看到一片镇子的时候,太阳已经刺破云层,明晃晃地照在大地上了。
男人停下来,他直起腰,伸长脖子,把双手拢在嘴巴上,我和娘都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鼓起胸膛,对着远处的村庄喊:
“爹啊,娘啊,我今天娶到媳妇啦!”
“告诉你们,我娶到的媳妇叫赵高枝!她是我十年前就想娶到的女人!”
娘低下头,我看到娘低下头的时候,脸红起来了。
我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这么喊叫呢,他喊得真难听啊,狼哭鬼嚎似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