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这样可以让陈惇感激,以为这是雪中送炭周人之急,但陈惇不会领他的情。因为这一手更近似要挟,陈惇不知道他是怎么摆平督粮道的人的,但账面和实际不符,这个问题早晚就能发觉,到时候可就不是缴纳银钱的问题了,而是做假账、上下勾结的大罪了。
尽管版权上分账得来的钱,加上金条,陈惇能够还起这笔钱;尽管沈炎已经许诺不追缴,但他依然不能选择拂袖而去,把这一叠银票摔在眼前这个可憎之人的脸上,因为沈长兴这一手已经等于向他宣示,他可以有如今这样无数种的手段,只要陈家的祖田在沈府名下,他就有数不清的契机再重复今日这样的桥段,陈惇不能不防。
因为陈惇没有沈长兴和王姨娘通奸的证据,所谓的“凝夜紫”一事,只是震慑罢了,当日陈惇透露这个事情,并不是想要从沈长兴这里得到钱财,而是想要沈长兴感到恐惧,感到惶惶,如果他今日带着这笔钱来找陈惇,陈惇就会戳破他曾经的险恶,这笔钱他会让沈长兴交给小桃的家人,抵赎罪过。
然而没想到沈长兴把钱是拿来了,却是设下了圈套,逼迫陈惇接受。他没有半分悔改之心,没有一点恐惧之意,他其实料地不错,当日陈惇没有当庭揭发,那以后就不会有揭发的机会了,他也是凭此肆无忌惮。
陈惇略略叹了口气:“家中花销的地方太多,几乎已经到了没米下锅的地步了,沈老板的好意,叫我实在难以推拒啊。”
沈长兴仔细观察他的模样,眼睛的确在那一沓银票上流连不去,又听他如此说,顿时大喜过望:“沈某人是借花献佛啊,还是那句话,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小老弟拿走这钱,本就是应当应分。”
陈惇就点点头:“今日多谢款待,咱们后会有期。”说着便抓起了银票,移步走下了楼梯。
身后的沈长兴就哈哈一笑道:“沈三,快替我将陈小官人送出门去,以后我还请他再来玩耍。”
沈三应了一声,追逐过去道:“等等我,等等我。”疾步追上了陈惇,将一坛未启封的状元红交到了陈惇手上,嘻嘻笑道:“小官人,我们管家说了,这坛元红要送给您呢,祝您早日金榜题名,他还有两坛六十年的绝品元红,到时候一定和您痛饮。”
陈惇不知道想了什么,点头道:“好啊,沈老板的美意,我心领。”
他走在街路上,手露在寒风里,和他的脸颊一样,早都冻成了枣红色,可他却恍然未觉,一股由来已久的怒火充斥在胸膛里。然而这时候偏有人不长眼,从背后狠狠撞了一下他。
“哎呦,对不住!”这是个胖乎乎的女人,一身的绫罗绸缎裹得身材越发臃肿,撞了人了也知道不好意思,尤其是看到陈惇手里的酒坛子因她一撞,碎在了地上。
陈惇原本怒火滔天,见酒坛子摔碎,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不由自主道:“摔得好,摔得好!”这女人瞧他不追究,哈哈一笑,又揪着身边的两个姑娘:“快走,咱们去看梦龙公子!”
“梦龙公子?”陈惇讶异道:“你们说的梦龙公子是谁?”
“就是《白蛇传》的作者啊,”这女人道:“他被人瞧出来啦!”
陈惇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谁敢冒充他的名头,自称梦龙公子,一时间也跟在人群之后,一直穿过了两条街,才看到正主儿。
只见这人布鞋浄袜,丝绢道袍,身上穿得倒还齐整,只是头上的髻却松松散散的落了半边,走起来还三晃两晃的,看起来倒像是喝醉了酒似的,居然扯着嗓门唱起来:“扯大锯,割大槐,老娘不来妗子来。赶单饼,熬鸡肉,撑地妗子打提溜。”
人群听得好笑,这调子粗犷、诙谐,浓浓的山东大汉子的味道,就有人按捺不住道:“你是梦龙公子!就是你写的白蛇传!”
“什么玩意儿?”这人一摆手道:“不曾听说,不曾听说!”
“就是他,”陈惇听到身边的两个姑娘窃窃私语道:“跟最新一版《白蛇传》附的图像一模一样!”
这姑娘手上拿着吴钩书坊出版的《白蛇传》,摊开到作者肖像画那一页,画上人物果然和眼前这个醉汉有七八分的相似——陈惇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画像是孙世贵为了迷惑对手随便画的,谁知道竟被人当真了。
“梦龙公子,”人群愈发拥堵了,无数人眼冒星星地赶上来:“留个墨宝吧!”
这人醉醺醺地,听到要写字,似乎精神了许多,果然接过了人群手中的纸笔,只不过如同鬼画符似的,写的也是乌七八糟,根本看不出字迹来。
“这难道是狂草?”众人越发瞪大了眼睛,想要从这鬼画符似的东西里看出非同寻常来。
“狂草个屁!”总算有人匆匆赶来了,是吴钩书坊的伙计:“他不是梦龙公子!你们认错啦,都散了吧,散了吧!”
“他怎么不是?”众人反驳道:“他和画上的人,一模一样哩!”
“只是凑巧长得像罢了,”这伙计挥退众人:“梦龙公子是翩翩君子,神仙一般的人物哩,可不是他这样的,你们不要妄自揣测了!”
“哎呀,这明明是坑蒙拐骗的游方道士!”人群中另有人认出了这人,指着他道:“昨天我找他算卦,被他骗了钱!”
“搞了半天,是乌龙啊!”人群愤愤不平起来,摇头叹气地散去了。
陈惇也要离开,却没想到被人抓住了袖子,他回头一看,正是这个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