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城下发生的一切,以各种小道消息流传着,早上说战死八千,下午就是死伤一万二,那倭寇人数从五十六到三十六,人数递减着,官军死亡人数递增着……还有说那些倭寇身穿黑衣,行如鬼魅,会攀檐走壁,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传到杭州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这些倭寇三只眼睛,三头六臂,活像是二郎神和哪吒的结合了。
等到几家报纸披露出所谓的“真相”,更是将这些倭寇的技能夸大到天生,将之比为剑客,就是那种伏于梁上,飞剑取人头的那种——当然这些文章的重点还是在官军无能,被倭寇攻破了淞沪,一直深入到腹地。
民怨沸腾,但胡宗宪已经顾不上民怨了,他更在意的是这事情在朝堂上的影响。
张时彻和王公公的奏疏据说还没有呈上,但可想而知他们也绝不会说胡宗宪什么好话,战败的责任总有人要担,不是胡宗宪就是他们,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都知道他们肯定会和南京的一帮勋贵们穿一条裤子。
江南总督曹邦辅此时一定笑破了肚皮,那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还想着要弹劾胡宗宪不听节制呢,但现在根本不用弹劾,只要静等着南京发力就可以了。
唯一能帮他的就是赵文华了。
赵文华当然会帮他,因为他胡宗宪投靠了严党,这次的事情严党不兜着,则徐阶麾下的曹邦辅就会夺去大权,而严党在东南的一切根基就会被摧毁,东南的一切权益,严党都无法触摸,这是严嵩严世蕃父子绝对不能忍受的。
但赵文华在后方已经承受了曹邦辅的极大压力,如今又听闻了南京这事儿,还真是差一点就崩溃,跳着脚把胡宗宪从上到下慰问了几十遍,才动手给胡宗宪写了一封信,快马送了出去。
没想到这亲兵刚出去没多久,就万分狼狈地逃了回来。因为他从大门出去,没走一条街就被老百姓围住,臭鸡蛋烂菜叶子地招呼,还一边骂他的主子赵文华是吃人饭不拉人屎,光知道搜刮浙江地皮,不知道给浙江老百姓做一点好事,而且还让倭寇打到了首都——这事情居然传得老百姓人尽皆知了。
赵文华大怒,一边让亲卫出去抓那些胆大包天的百姓,一边大叫着要抓住幕后主使,不一会儿就有手下匆匆进来,拿着一张报纸,上面把南京城下的事情说得叫一个惨不忍睹。
赵文华气得七窍生烟,“又是报纸,报纸!把这些报纸的源头都给我查禁了!把那些煽动民心的奸人给我抓起来!”
手下几个按察使就道:“兵丁衙役已经全部出动,很快就能将他们捉拿归案。”
“你们俩赶快去审,”赵文华下令道:“不管用什么法子,给我把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谋揪出来!妈的……南京这帮莳花养鸟的人,想要推脱罪责,没门!”
赵文华即使贪婪无匹,心术奸诈,但他毕竟是混迹官场几十年的人,如何看不出来这些报纸的幕后源头在哪里,那些主使又是什么用心?
“南京……推脱什么罪责啊?”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赵文华瞳仁一缩,随即恶狠狠地转过身道:“曹总督,这下你幸灾乐祸了吧?”
“我幸灾乐祸?”曹邦辅大步走进来,冷哼道:“原来赵大人也知道这事情是个灾,是个祸!”
他还不等赵文华跳起来,径自道:“倭寇从昆山突围而出,快速突破福山防线,不费吹灰之力便越过常州,分散成多股队伍,直达南直隶腹心,流劫徽、宁,最后出现在南京城下,杀伤上千守军,最后全身而退,无一伤亡,你倒是说说,这种灾祸,几时听闻过?”
赵文华怒道:“八万将士屯于南京,却奈何不了这么点倭寇,以至于魏国公及手下四个指挥、把总,连同他们麾下千余名将士,成了倭寇的刀下亡魂。这就是国家耗资千万养的精兵强将,连带着太祖陵寝都要蒙羞,还敢指望他们保家卫国吗?”
“八万守军奈何不了倭寇,胡宗宪手下的东南大军奈何得了了?”曹邦辅道:“要不是他胡宗宪放任这股倭寇进入内地,带来了如此大祸,这群倭寇怎么会横行数千里,甚至攻击我大明都城呢?”
赵文华大怒:“胡宗宪放任倭寇进入内地?我倒是要问问曹总督,若不是你召回了驻守武进的湖州千户所,倭寇怎么会长驱直入,突破常州呢?!”
武进的守备有三千人,如果据守的话,倭寇是越不过去的,况且身后还有卢镗他们的追兵——但问题就在曹邦辅号召所有千户所返回浙江,其他的千户所没有反应,只有这个湖州千户所在倭寇抵达的时候,夹着尾巴逃回了浙江。
“我告诉你曹邦辅,”赵文华道:“这次坏了事,你也逃不了!你不派兵襄助,坐视不管也就罢了,还暗中拆台,促使倭寇进入腹地,你才应该为这件事负责!”
这件事情到现在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军事行动了,因为倭寇攻击的是大明南都,是大明太祖皇帝地陵寝所在,整个东南的政治中心,其重要程度仅次于北京,自成祖靖难至今,还从没有十三道城门紧紧关闭,而点燃十二道烽火的情况,一百五十年来从未有过。
如果倭寇紧紧只是在南京城下叫嚣,而南京军队闭门不出,等倭寇走了,还算是拱卫得宜,但现在的情况是,魏国公擅自带兵出战,还被打得一溃千里屁滚尿流,直接折损了上千官兵,而对手只不过七十二个流寇,这简直是从未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