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逼迫自己站队,但陈惇就是不想站队。
凭什么一定要站队?帮了胡宗宪就是严党的人,帮了张经就是李党了?陈惇自问凭本心交朋友,并不看重这些人都是什么党什么派——要说严党都是浑身臭名,他就不该帮胡宗宪,也不该拜师唐顺之;要说李党扛起清流大旗,李默是君子中的君子,可陈惇看李默这个老头就是左右不顺眼。
当初他就在想,难道就是因为李默代表着物议清流,正义就永远站在他这一方?他说自己是个喜弄权术的小人,自己就被打得万劫不复?可悲的是,像李默这样的清流名流们,却掌握着判定一个人善恶的天平。
陈惇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他发现自己早都被李党归在了严党的阵营里,而严党却看到了他“为张经辩护”的报道,两个阵营不仅都不相信他,而且都准备拿他做角力。
他预感到了大风暴的来临,他知道赵文华和李天宠不会只拿一个王郇,这个人没有什么可以挖掘的东西。
果然下午自修的时候,学宫就乱哄哄起来,竟是赵文华气势汹汹亲自来捉人了。
在赵文华令王廷解拿陈惇而被王廷三推四阻拒绝之后,赵文华就杀到苏州来,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学宫上到教员,下到学子,没有一个肯说出陈惇下落的。
“这是府学重地,教化之所,”学政似乎很生气:“只有读书人,没有大人你说的犯人!”
“读书人,才更能因言获罪,”赵文华冷哼一声:“你们快把陈惇交出来,我只问罪他一人,其他人都不予追究。”
“敢问大人,我的学生究竟有什么罪?”王夫子不动声色地站出来。
“柱山先生,”赵文华对他还算客气,就道:“难道你不知道你的学生,私办报纸,造谣生事,蛊惑人心,唯恐天下不乱!”
“赵大人因言罪人,岂不是可笑,”王夫子道:“大人你就是言官出身,平生最恨的应该是压制言论,怎么反而自己身先士卒,开始追究言论上的罪名了呢?”
“你不要巧言狡辩,”赵文华怒道:“王江泾一事,没有人比本官更清楚!这报纸上所写的一切,都是凭空捏造,诡言浮说,意在替张经诡辩!朝廷已经将张经锁拿,马上问罪,你们这时候跟朝廷唱反调,是何居心?”
“朝廷自然会明断,”王夫子道:“到时候张总督是非功过,自见分晓。只不过现在赵大人却急着钳制议论,又是什么居心呢?”
“难道这报道说的是真的,”人群中就有人大声道:“王江泾大捷事实分明,却有人意图掩盖真相!”
“谁说的,站出来!”赵文华面色如同被丹朱染过一样,拍着桌子大叫道:“站出来!”
“在我学宫里,”学政却道:“学子有当面质疑的权利。”
人群中小小欢呼了一下,赵文华更加恼怒:“你们这是存心要包庇犯人了?好好好,看来苏州府学果然名不虚传,目无尊卑,以下犯上,学生不仅张扬恣肆,桀骜不驯,连教师也有失尊严,我看这府学是该大力整顿一下了!”
“大力整顿与否,这是府学内部的事,不劳赵大人费心了。”学政不紧不慢道:“赵大人作为御史言官,为朝廷耳目风宪,应持公平、纠不法、谏权势;将那些目无君上、心怀叵测、无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揪出来施以重手,严加惩处——至于我府学小小一名学子,只不过发表了几句议论,无关抗倭大计,无碍国计民生,就不在大人穷追猛打之列了吧。”
赵文华在苏州府学吃了大闷棍,一无所获空手而归,陈惇心中十分感激,但他知道赵文华绝不会善罢甘休,自己也不能一直躲在府学不出去,这事情总要有个了结——不过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来,锦衣卫的缇骑已经抵达了苏州,正是为他而来。
“九爷?”陈惇见到风尘仆仆的人,大为惊喜:“你来苏州办案?”
“办案,”朱九上下打量他,并没有乍见的喜色:“办你的案。”
陈惇见他不是开玩笑,就道:“不会吧,我这个报纸能上达天听?”
“你太小看这报纸的威力了,”朱九和他坐在酒馆里:“现在朝廷上都在传阅你这份报纸呢,搅得真叫一个周天寒彻。”
陈惇心下却不由自主松了口气:“……这倒是意外之喜了,赵大人总算办不了我了。不过比赵大人要办我更为难的是,皇上要办我……我还真没有做好见龙颜的准备呢,我见了皇上怎么说啊,从头到尾还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你说这是无妄之灾,还真没人信,”朱九点了一坛杏花村,两个人你一盏我一盏地喝起来,“皇上肯定要问你,你是谁的人,你要保谁——你这小小的人儿,居然成了左右局势的关键……皇上现在不肯听张经的自辩,也对赵文华的奏疏置之不理,谁也猜不透圣意,你说这样的局势,你露这个头干什么呢?”
“连你也不信,这真不是我有意为之,”陈惇有口难辩:“底下人私自做主,我一时不察,事情就成这样了……我就问你们十三太保也有给大都督惹祸的时候,大都督都是怎么做的?”
“大包大揽,”朱九一拍桌子:“人前护着,人后……再往死里弄。”
“那肯定,你们做的事,人都要往大都督身上揣测,”陈惇郁闷道:“我这个报社能刊登这么一篇报道,所有人都以为是我的授意了,所以我只能把这事儿扛下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