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并不还礼,边打量着邵方,边暗忖:他诓骗自己到此,意欲何为?国中多年来冒出不少山人、游侠,他们多半是科场失意又不甘寂寞之辈。此等人往往有些特长,或善舞文弄墨,或善参谋画策,以此邀得官场中人青睐。山人也好,侠客也罢,倘若出外游走,尤其是交通官场中人,必是想以自己的某些“资本”换取某种需求。不过,此辈毕竟被冠以“侠”字,绝不奉有奶便是娘之旨。以此而论,若某个有名的山人、侠客投奔谁的门下,对这个官员来说,也算是一种无形的赞誉。高拱一则宦囊羞涩,无余钱供养;一则也无闲暇与此辈周旋,是以素来不与山人、游侠之辈打交道,却不知这个叫邵方的所谓大侠,何以偏偏盯上了他。
邵方似乎猜透了高拱的心思,忙解释说:“晚生既无诗词歌赋之才,也无度曲弄韵之能,更无求先生接济之意。不瞒先生说,晚生乃应天府一带有名的富户,父母倶已下世,给晚生遗留丰厚家财……”
高拱打断邵方的话:“仗义疏财,遂有‘大侠’之誉?那么,你诓骗高某到此,所为何来?”
邵方摇摇头,并不解释,而是神秘地说:“晚生要给先生赠送一礼。”
“高某从不受礼!”高拱义形于色,“莫说是素不相识之辈,即使门生故旧,谁敢给高某送礼?”
邵方呵呵笑道:“那要看是什么礼了。”
紫阳道观坐落在宣武门东南方,离城不过十余里。道观本是道士修炼之所,务求清静无为、离境坐忘。是故,道徒多是避开嘈杂之地,跑到深山老林中修炼。不过,当今皇帝崇道修玄长达四十余载,京城内外自然便道观林立,这紫阳道观即是其中之一。
道观建在一片高土坡上,坐西朝东,顺势而为,建筑依次为牌楼、山门、邱祖殿、云集山房。高高的院墙,都涂以粉赤色红泥。出资修造紫阳道观的,乃是关厢有名的“豆腐陈”。陈家兄弟两人,弟二明经营豆腐坊,名闻京师;兄大明专营各地特产,售卖陕西绒褐、苏州吴丝之类,倶为达官贵人的时尚用品。陈家在京城东南购地万亩,种植大豆,家族墓地也安置于此。紫阳道观就是在墓地阳宅基础上改建的,与其说是道观,不如说是私家别业。不要说京城百姓,就是周边村庄的农人,也绝少光顾。
这座道观,除了邱祖殿内供奉着邱处机的泥塑像,成为道观的象征,其余建筑就要数两排典雅幽静的“山房”了。两排南北相对的山房,形成密闭的口子型四合院,院中又分隔出几个独立的庭院,每个庭院里都建有数间房舍。每到清明时节,陈家男女老幼都会借祭祖之机,到此踏青、居住;陈家兄弟也时常邀请至交到此小憩避烦,是以一应设施齐全,堪称修身养性之所。
这天用过早饭,高拱骑着匹毛驴,打扮成私塾先生的模样,带着高福来到了紫阳道观。
临行前,在夫人张氏的操持下,高拱沐浴更衣,梳理了绵密的长须,用夹子夹好,穿戴停当,才一身清爽地出了门。
来至观门,道士打扮的邵仙人已在此恭候,一见高拱,便抱拳施礼:“贫道邵某,幸会玄翁,有请——”
“不可如此相称!”高拱虽拱手还了一礼,却面露不悦,“你我并不相识,称先生即可。”
“呵呵,玄……不,高先生,晚生访得,官场皆云高先生是极较真儿之人,不意一见面就领教了。”道士解嘲说。
“敢问高名雅号,仙乡何处?”高拱问,“果有通风鉴、究子平,密谈三命、深讲五行之术?”
邵仙人只是呵呵一笑,并不回答,而是伸出手臂,躬身领着高拱,沿着甬道川纹,径直来到后排一座门楣上写有“怡园”的庭院门前,又吩咐一个小道先领高福到左近的茶室用茶,这才开了院门,带高拱入内,在一间雅静的花厅坐定。
“我观你行为举止,再听你言语口音,不是京师之人。”高拱在一张八仙桌左手的圈椅坐下,以质疑的语气道,“所谓道士,也未必是真。你到底是何人,何以千方百计诓骗高某到此?”他愈说,语气中的责备之意愈发明显。
难怪高拱没有好气。为了逼勒他来紫阳道观,家里差一点闹出人命!
就在邵仙人到高府算命的当晚,用罢晚饭,高拱便照例进入书房,张氏也紧跟着进来了,说有要事相商,就把邵仙人的卜语复述了一遍,提出要他到紫阳道观去见邵仙人,以求高术。
这是午前邵仙人算命时向她授意的,说只要高老爷到紫阳道观一行,他自有高术相授。
听了夫人的话,高拱敷衍了两句,就撵夫人回房歇息,说自己有重要公牍要写。
张氏对高拱一向敬畏有加,从不敢稍有违逆,不料这次却破了例。她双膝跪地,边哭边恳求,把这些年因为没有儿子、又连丧三女的痛楚和委屈,都哭诉了一遍,恳求高拱念及三十年夫妻情分,务必与邵仙人一见。
倘若是别的事,高拱或许会大发雷霆,可是无儿无女、眼看绝后,这也是他的心病。因此,他非但没有发火,还对夫人好言相劝,安慰良久,答应她抽暇与邵仙人见面,才把夫人劝走。
谁知三天过去了,高拱似乎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绝口不提。张氏终于忍耐不住,再次催促高拱赶紧定下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