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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满意地看着张居正,问:“叔大,你见过大海吗?”
张居正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生长在湖广,自幼读书应考,进士及第后一直在翰林院任职,没有机会到沿海一行。
“我是见过的,不过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高拱眯起双眼,缓缓道,“斯时先父提学山东,我十二岁那年随往济南,师从致仕都察院佥都御史李麟山先生受教六载。其间,先师曾偕赴青州,一睹沧海状景。”
张居正不知高拱何以突然说起这等漫无边际的事,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叔大,我昨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高拱比划着描述梦境:苍茫无际的大海,时而波涛汹涌,时而风平浪静。影影绰绰可见海面上商船鳞次栉比,穿梭往返。船上有中土之人,也有红发碧眼的夷人,嘈杂无比。忽而,这些舟船拥挤到一起,变成了一个硕大的车轮,“呼啦啦”的向岸上滚来,势如破竹。所过之处,村庄、街巷瞬间被夷为平地,田间劳作的农人望见此轮,纷纷抱头鼠窜,场面可怖……
张居正耐着性子听高拱说完,起身道:“是个怪梦!呵呵,中玄兄,居正得赶紧回去。”
高拱感觉出张居正对他述说的梦境兴味索然,有些失望,只得与他抱拳相别:“务必约束好监生,万勿闹出事体来!”
张居正回头道:“替中玄兄解梦之类的玄学,居正力有不逮;办些实实在在的事,中玄兄尽可放心!”
高拱一摆手,快步坐回书案前,翻阅文牍。
“禀玄翁,给渤泥国入市交易的牌子已发。”魏学曾进来禀报,双手捧着文稿递过去,“这是给云南巡抚的咨文。”
高拱接过文稿,浏览一遍,边提笔签署,边吩咐:“叫司务来,速封发!”
司务李贽进来拿上文牍小跑着出去了,高拱指了指书案前的椅子,示意魏学曾坐下,问:“佛郎机国国势如何?说甚语?”说着,把适才阅看的一份文牍向前推了推,示意魏学曾看看。
魏学曾一脸茫然状,趋前捧过文牍一看,乃是三个多月前主客司办理番人求贡的文牍底稿。
本年四月,广东壕镜有番人以蒲丽都家国使臣名义,投书广东巡抚,恳求两件事:一、向天朝上贡;二、天朝与其相互贸易。广东巡抚奏报朝廷,诏下礼部议。时任尚书李春芳嘱主客司找借口回绝,最后以“南番国无所谓蒲丽都家者,或佛郎机诡托”为由,命广东巡抚谢绝之。昨日,高拱命司务厅把近年来办理的关涉外邦的文牍搜拣出来,送他阅览,这是其中的一份。
“佛郎机国者,似是西洋岛国。”魏学曾放回文牍,回答说。
高拱身子向椅背靠了靠,道:“时下与国初大不同矣!佛郎机人远涉重洋东渡,所为何来?”顿了顿,又道,“礼部不应只是被动应付藩属国朝贡。世界上国度甚众,倭国也好,佛郎机也罢,不唯知其所在,对其风土人情、律法国策、物产钱粮种种讯息,都要尽力搜集,彼等有求贡互市之请,也不宜一味拒之。”
魏学曾虽点头称是,却也有些疑惑。历任礼部尚书从不关注对外交往之事,更不会主动探究藩属以外的夷国,而高拱与前任独异其趣,令魏学曾感到压力陡增。
“四夷馆考收之事,不能再拖!”高拱一扬手,大声道。
当高拱说出“有急事相商”这句话时,魏学曾就猜到,定是四夷馆考收事。以他对高拱的了解,一旦事体摆出台面,此公不会佯装不知避而远之;从适才说起佛郎机国的话题看,高拱把四夷馆考收之事看得很重,似不仅仅是招收几个通外文的译字生而已,尚有更深远的考量。
可是,四夷馆考收事,正是魏学曾最担忧的,他未敢接话。
“惟贯,何日启动?”高拱盯着魏学曾问。
“玄翁,何以二十八年没有考收,虽则是朝廷上下对交通外邦之事甚少关注,但也是因为……”
高拱打断魏学曾:“因为什么?因为这二十八年,做礼部尚书的不是高某!”他喝了口茶,继续说,“内政外交,国之大端。内政不修,外交不举,何以称治?而修内政、举外交,端赖人才。泱泱大国连区区几个通夷语之人都不作养,成什么话!”
魏学曾苦笑道:“玄翁,这些年南倭北虏侵扰不止,天朝对外交往之事几乎禁绝,只要尚有通鞑靼语和倭语者,就足以应付。无人愿触及四夷馆考收事。”他偷偷瞥了高拱一眼,见他没有动怒,又加了一句,“玄翁,考收译字生,不是不该,是不敢!”
高拱正翻阅文牍,听魏学曾说出“不敢”两个字,不禁一惊:“嘿嘿,怪哉此言!朝廷的衙门,办职守内该办之事,何来‘不敢’?”
魏学曾解释道:“二十八年前考收译字生,因富豪凭借钱神,或钻刺官员,或买嘱权要,花钱请托,致考选不公,酿成舞弊大案。玄翁试想,若再办考收,请托、贿赂可免乎?任由请托钻谋,势必考选不公,惹出风波;若一概拒之,必有不近人情之诟,左右都是费力不讨好,谁愿惹此麻烦?”
高拱用力摇了摇头,以深沉的语调道:“惟贯,为官之人都畏难避怨,不敢担当,必致国事日非!”他一拍书案,“事当为而不敢为,都是因为有私心!国法有在,果以公奉法,何怕之有?!”
“玄翁所言,自是至理,然则……”魏学曾嗫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