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捕张良的告示,已经刻在了温城县衙前的告示板上。
温城这地界向来没什么大事,上一件算得上是大事的事儿,是许忻只身去了咸阳,手里拿着王离留下的那块腰牌,自此音信全无。
并不是许忻不想传信回家,只是做了大秦的锐士,摘下脸上那块面具之前,他便不是许望的儿子,莫负的哥哥,更不是许忻,他只是一名锐士。
县衙门前,围着看热闹的百姓,认得字的不多,议论的人却不少。
“你知道吗,听说那刺客能有九尺多高,好像是楚国人,手里那一把宽被大砍刀,砍那帮当兵的就跟咱割麦子似的。”
“肯定比你割麦子爽快,你下地干活儿时就像个娘们儿。”
“滚蛋,像你家娘们儿……”
百姓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许望知道,这事儿虽然不小,但是想抓到刺客基本是没什么希望了,就算有,跟他温城也没什么关系。
捉刺客的事,没有半分音信,先生,却是登了许府的门。
这位先生,并不是温城人士,按他自己的话说,他是旧时的鲁国人,云游途中经过河内郡,盘缠化了个干净,想寻个营生而已。
虽是外来人,许望却不曾怀疑他是博浪沙的刺客,如此一个瘦弱的书生,又怎可能是刺客呢。况且以他的学识,莫说在温城,便是河内郡中,有如此才学的先生,也是不好找的。
找到了,能不能请到家中,也在两可之间。
他说:“我终究是要走的,多则两年,少则一年。”
“先生要去哪里?”许望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的路,还没走完。”先生说:“不过,与许大人的相遇,想必我是我这趟行走,必然要经历的事。”
许望笑了:“我家有小女,名唤莫负,先生便留在府上下是否愿意。”
“多少钱?”先生说。
“管吃管住,每月三畚铜钱,若满一年,临去时,我再赠先生黄金一镒。”莫负说:“想必先生想去大秦的任何地方,这些盘缠,也是够了。”
“如此厚待,我若拒绝,可就真是愚夫了。”
“想必先生,并非愚夫。”许望说。
“明日上课。”
“还不知先生如何称呼?”许望又道。
“叫我先生即可,又何必知晓名姓?”
读书人,多少是有些怪脾气的。不过脾气再怪的人,也很少跟钱过不去,这一点,许望是知道的。无论眼前的这位先生姓氏名谁,他的才学,却是真的。
这值得许望掏出怀里的金子。
“你的名字,不是叫先生。”见了这位先生,莫负说道。
“我的确不叫先生。”他说:“但是,小姐称我为先生即可。”
“先生教我什么?”莫负又问。
“你想学些什么?”
“学你最想教我的东西。”莫负说。
“呵呵。”先生笑了:“无论我想教你什么,小姐还是先从认字学起吧。”
许望想训诫女儿两句,想了想,还是带上了门,走出了房间,站在这二人中间,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先生,多认为自己的学生是愚蠢的,但却总是盼着愚蠢的学生有朝一日能超越自己。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做先生的,也总会如此期待着。
如果他真的配做一位先生的话。
不过,如果这一天来得过早,先生的心中,反倒会多出一丝烦恼。
先生,在许府教导莫负读书认字,已经半年有余。
一个四岁的女孩,竟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令他这位做先生的觉得没有什么新鲜的字可以教他,这样的事情,在这位先生几十年的人生中,应当是没有的。他甚至觉得有些不公平,他觉得自己的天赋,至少在读书这方面,应该还算是不错的,即便是这样,他掌握这些文字的年岁,也是在十岁上下了。
而眼前的这位莫负小姐,只有四岁。
半年前,文字,对于她而言,还是非常陌生的。
先生又想起来,昨日令莫负背诵《诗经》时的那一幕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莫负吟道。
“等等。”先生说:“这《小雅》,我应当是没有教过小姐的,小姐因何会诵?”
“哦,这个啊,我还以为我背错了呢。”莫负说:“先生是没教过我,不过嘛,莫负昨日闲来无事的时候,就自己看了些。”
“先生没教你,你最好不要乱看。”先生说。
“那,先生,当初写这些诗的先人,也是有先生教的吗?”莫负说。
“小姐要知道,在下这么做是为了小姐好!”先生说:“若不是如此,令尊为何重金聘我,令你自己在家读书便好。”
“因为需要先生教我认字呀。”莫负说。
先生的脸,不觉有些沉了下来:“认字这种事,随便找个寻常书生,便可教你,又为何要请我。”
“那么……先生,您又能教莫负什么呢?”
“把书读懂,让你知晓,书中的天下、草木、黎民、以及他们各自的命运,甚至天下的命运。”先生说:“最终,小姐会知道,你之后所要经历的,所能经历的,去向哪里,留在哪里,在书中,都会有所解答。而当小姐长大成人,真正遭遇这些的时候,心中也不会觉得困扰。”
“哦……”莫负撅起了小嘴,若有所思。
“先生说这些,可能你现在还不懂,不过……”
先生还想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