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觉间,时辰已过了戌时。换做平日,莫负已是随着温城一起,沉睡在了夜色之中。
今晚,她是醒着的。
黄石公走了,他走之后,莫负就再未曾说过一句话。
许家人,对此并不觉得奇怪,他们早已习惯了这个时而跳脱,时而沉默的小女儿。
所观所见,不在同一维度,却又不得不生活在一起的人,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不要尝试走进她的世界,习惯她不同常人的作为。许家人,深谙此道。
晚餐,莫负不过吃了几口,夹的也是身边最近的菜,至于菜是什么,味道如何,想必她绝迹是记不得的。母亲赵氏夫人对此却是十分在意的,她嘱咐莫负多吃些,毕竟对于小孩子来说,长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不是她的嘱咐,莫负原本是连一粒粟都吃不下的。
此刻,她就躺在自己的床上,距离与黄石公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时辰。
黄石公留下的问他,她已久无法做出回答——自己为什么要学相术?
躺在这里,一直想下去,即便天色大亮,也已久不会有答案。
有件事,她是想明白了的——黄石公的约,自己一定要赴。
无论是否心中有了答案。
夜,黑暗的夜,多数人行走其间,都会揣着与生俱来的恐惧。
即便黑夜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危险且黑暗,不过生而为人,对于自己未知的世界,总会充满本能的恐惧。
许望并不害怕黑夜,不过他认为,自己的小女儿莫负,应该是害怕黑夜的。因为自己年幼的时候,就十分怕黑,作为他的女儿,想必感受也定不尽相同的。因此,他从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在申时以后出门,他认为,这是最安全的。
不过,在猛兽横行的世界,困守一方天地真的是最安全的吗?
莫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只知道,违背内心的意愿,很难受。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夜里溜出许府,平日里她便清楚,府门前的门子,多是习惯在戌时三刻打上一小会瞌睡,毕竟夜是十分难熬的,而清醒着度过一夜,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很难做到的。
她轻轻地推开府门,尽量不发出多余的声音,而后轻身跨出门槛,消失在入夜后的温城,奔入了深不见底的夜色。
入夜后的温城,是一坐空城,冷清而平静。
许钦在时,有时会随着巡夜人,打着火把,在城内的几条主要街道中游走,巡视安全。其实,这座弹丸大小的城池,又怎会有什么不安全?若当真起了什么波澜,又岂是轻易可以抚平的呢?
大哥走了,二哥也走了,今天晚上,没人当班。
莫负也终是不能,大摇大摆地从城门守卫的面前溜出去。
守军,不似许府的门子,他们的瞌睡,有时会换来大哥的一顿鞭子。
大哥去了咸阳,但是鞭子还在,挨鞭子的感觉,也在。
再高大的城池,却也终有方法不经城门出入,何况温城的城墙,本就不高。
在城墙的西北角,有一处失修的墙洞,这是莫负与三哥偷偷外出打鸟时发现的,钻出去,就可直通黑水林。这也是他俩之间的秘密——毕竟,一个只能容得下孩子出入的墙洞,毁不了一座城池。
况且,由此前往黑水林,要省去近半个时辰的脚程。
莫负小心地爬出墙洞,尽量不让自己的衣服上多沾染灰尘,她毕竟还是要回家的,母亲若是问起,终究不是太好。
眼前,便是黑水林,既熟悉又陌生的黑水林。
白日里,莫负经常随着许安,来这黑水林中打鸟。
黄石公所说的那块河边的大石,她也记得清楚——入了林子东行不需片刻,就可找到那块大石,玩累了的时候,她总是会在那块石头上躺上一会儿,看着阳光透过枝头的树叶,斑驳地落在自己的脸上……
夜里,没有阳光。
莫负也终于明白,在黑暗之中,即便是再熟悉的地方,也会变得难以找寻。
她后悔自己没有提个灯笼,或是带支火把,却又想着如果是那样,自己还能不能顺利地溜出城来。
无论怎样,这座不算大的林子,对于一个如她这般的小女孩来说,还是有些太大了。无论前行还是归去,都有些太大了。
幽然间,莫负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嚎叫,这声嚎叫,在如此黑暗的夜中,足以令人脊背阵阵发凉——那是狼的嚎叫。这种声音,莫负并不陌生,她在入夜后的城内,也是偶尔会听见几声狼嚎的,细微的,断断续续的狼嚎,然而却从未如今时今刻这样,听得如此真切。
在深夜的林中遇到野狼,最好的方法,就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让狼以为,你没有发现它,或是即便发现了,也并不在意它。
它会因此觉得恐惧与犹豫。
任何对决,归根结底,都是恐惧与恐惧之间的对决。
不过,又有几个人,能够控制住自己内心中的恐惧呢?
莫负,开始奔跑,慌不择路地,在漆黑的密林中奔跑。那块大石究竟在哪,已经不再重要了,她只是想跑,离身后狼群的喘息与穿行的声音越远越好。渐渐地,她却觉得,原本只是模糊的喘息声竟是离她越来越近,她似乎已经可以感受到后颈上沾染了那潮湿而腥臭的气息她不敢回头,因为她不知道如果自己回头看去,还是否会有勇气继续跑下去。
黑暗的林中,猛然打了几道利闪。
狼群踏在枯草上,紧密而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