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楚东留,就是在下的名字,”奇人小心地把琴谱收进怀里,装作什么也没有留意到,“还没问公主殿下今天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呢?”
商祈九竭力不去看那只刚才她握着的手,笑道:“只是有些好奇,就随意进来看看。”
她也竭力不去看那只手的主人。
楚东留摸了摸鼻子,“高山流水阁在这条街上确实显眼了些。可当年在小周城落脚的时候,只有这家的主人合了在下的眼缘,就索性连着她的铺面也买下了。”
“这么说您不是本地人。”商祈九看出楚东留是在刻意找话题缓解尴尬,就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楚东留点点头,道:“在下本是上殷人,只是跟韦氏商会闹了些矛盾,才不得不迁居他处。”
“跟《生秋》有关?”
“它是在下的作品。”
商祈九讶异地睁大了眼睛。《生秋》是一支流传了很久的曲子,如果楚东留真是作者的话,那么他一定是在很年轻的时候写出来的。
他确实有傲气的资本,
“本来是写给……韦姑娘的。但当年的韦氏家族当权者拿它的发行做了诱饵,用来对付族内的异心者,”楚东留平静地说着,仿佛是在转述一个在酒肆里听到的故事,“在下一时怒极,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就被下了驱逐令,只得离开上殷。”
商祈九叹息道:“所以你觉得那本琴谱一文不值。”
楚东留点点头,又说起初到小周城时的经历,商祈九一开始只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不停接着话,后来却慢慢被那些故事吸引,认真地听了起来。
“那时槐阴语说得不好,时常闹些笑话。进了酒家,看不懂菜单,只能胡乱点,有一次点了四样菜,原材料竟然都是白萝卜和猪肉,只是做法不同,惹得周围人笑话。
“还有一次买完了东西,像店家比了个这样的手势,在上殷城,这个手势表示谢谢。谁知那姑娘看着这手势吓得哭了出来。后来才知道,这手势在槐阴意味不好。
说到楚东留当年周游乐馆却找不到第二个能弹《生秋》的人时,商祈九问:“那么您现在找到了吗?”
“弹不出《生秋》,我是不会把曲谱借给他的。”楚东留看向那个一直沉默着的人。
祁望之闭着眼睛,面上没有一丝情绪,长及脚踝的黑发披散着,仿佛没有听见人谈论自己。
商祈九呼吸一滞,不自觉地摩挲着触碰过他的指腹,假装漫不经心地把目光移向他。
可就在她视线落在祭司身上的瞬间,他睁开了眼睛,灰绿的眸子平静地看着前方无人的角落,“殿里还有事务,先告辞了。”
他向商祈九礼貌地行了宫礼,又朝楚东留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了高山流水阁。
没有看她多余的哪怕一眼。
商祈九垂眸,不知为什么,刚才听楚东留讲故事带来的愉快消失殆尽了。
楚东留看着门关上了,才继续说道:“《生秋》不好弹。”
商祈九压下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失落,“是因为技法太复杂吗?”
“那倒不是,”楚东留又抬头看向屋顶那个大洞,声音忽然有些悠远,“公主一定知道那个专门写悲情诗的李姓诗人,她用的那些词都是很常见的。”
“但要读懂她很难。”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诗,琴曲也是,”楚东留的目光也慢慢变得悠远,像是在回忆什么,他停顿了很久,才继续道,“其实能弹《生秋》,对一个人来说,未必是好事。”
副大陆的季节实际上不以春夏秋冬划分,但因为一些广为流传的史诗里有这些词汇,它们也就保留在了通用语中,不用来指示实际季节,而是用来指代四种情绪:欢喜、暴怒、惆怅和恐惧。
生秋,是一支很悲伤的曲子。
商祈九心里忽然有些难受,她捏紧裙摆,转移话题道:“哑巴面具琴师弹出了您的《生秋》吗?”
楚东留把视线从屋顶收回,并不意外话题的切换,有些惋惜地说:“我没有亲耳听过他的弹奏。”
哑巴面具琴师似喜周游列国,行踪莫测,听他一曲很难。
商祈九低头看着地面,不知道该再接些什么话题。
楚东留曲起手指,掩唇轻咳一声,“不是偶尔。祁祭司其实是常来的。”
热气浮上商祈九的耳朵,她不自觉地回想起他皮肤的触感。
还有那双漂亮的手,和永远平静无波的灰绿眼眸。
祁望之总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好像不管什么事都牵动不了他的情绪。他哪怕站在人群里,都像是远在高山之上,仿佛周身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她想起他走时的那个转身,耳尖热气慢慢凉下来。心里的也是。
她从来跟祁望之不熟的,可能只是最近心绪不宁,出现了些错觉吧。
『玩家:嘻嘻嘻。』
“可惜我却是不通音律,怕是不会再来了,”商祈九笑道,“今日也叨扰得够多了,那么,有缘再见吧。”
楚东留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高高低低的红屋顶房子,形形色色的店家旗子,酒家在门前摆出了桌子,食品店里聚满了吵吵闹闹的孩子。
国王大街充满俗世的热闹气息,让人见了就心生欢喜。商祈九独自走在路上,见到有趣的店就进去凑凑热闹,不多会,手里就提上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她正准备宣布散财结束回宫,就看到一个不算太面生的人迎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