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下的乘客全都上车之后,司机这才坐回到驾驶座上,一边慢慢踩油门一边问:“赵太太今年怎么没来啊?”
“她上个月就走了。”
坐在最前面一个单独座位上的中年妇女笑着说。这女人烫着大波浪,身穿粉色旗袍,从旗袍开缝处露着雪白的大腿,脚上穿着红色的高跟鞋。
这时后面有一个中年男人接着说:“赵太太这也算是福报了,她丈夫是去年走的吧,两口子说不定在那边还会见面。”
那中年妇女右手拿着一个绣着桃花的锦帕,捂着嘴说:“哟,张二哥,您呀就别惦记着赵太太了。她呀就算当了寡妇,正眼儿也不看你不是?”说到这里,她嗲声嗲气地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又尖利又嘶哑,传到耳中非常难受。
后面那个张二哥哼了一声说:“人家寡妇怎么了?赵太太可不像有些人,家里有男人还在外面勾三搭四,最后把命搭上了,这不是报应吗?”
中年妇女收住了笑声,转过头来对着张二哥说:“你这模样还笑话别人?德性!”
这时最先上车的那个老人一边咳嗽一边说:“都少说几句吧,能坐上同一趟车,都是缘分。赵太太先走了,咱们应该为她高兴不是?这戏啊,是看一年少一年,多想想看戏的事吧。”
那中年妇女转过身去,仍然浪浪地说道:“盖大爷,您说您孙子几年前就给您买了大电视,您在家什么戏看不到,偏偏还要和我们挤一辆车去看那破戏。我说您呀,这就是有福不会享。我那些不成器的儿孙要是也能想起给我送点东西,我才不坐这破车呢。”
那老人说道:“人老了,就老是想着老朋友,自己看戏有什么意思?我这都看了六七十年的戏了,从坐着马车到现在这大公交,早就习惯啦。”
这时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对坐在他身边的一个老太太说:“奶奶奶奶,今年会有玩具枪吗?”
老太太笑着说:“会有的。去年不是都收到了吗?”
那小男孩撅着嘴说:“去年我没有抢到那些好看的枪,都被其他哥哥姐姐抢走了。”
另一个坐在我们前面戴着一副金丝眼睛的男人说:“现在经济不好,这东西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我看小朱这孩子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咱们是不是应该帮帮他?”
“怎么帮?这都什么年代了,他还守着他那个破点心铺子。二十年前就跟他说过去干房地产,这小子听吗?整天就知道做那些饼干果子,现在哪有人喜欢吃?”坐在过道对面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气哼哼地说道。这男子身穿对襟衫子,头上居然还戴了一顶瓜皮小帽,看上去颇为滑稽。
我不知道这些人叽叽喳喳在说些什么,心想:这些人相互之间倒很熟识,看来是一个村的,不知道这么晚到哪里去看戏。听说现在很多草台班子到五龙镇各村去演出,有些还多少带着点“颜色”,纯属封建糟粕,估计老邵又要忙一阵子了。
我这样想着,无意中向车窗外望去,却见路边不时可以看到有人正在烧纸。每到一个十字路口,烧纸的人更多。
我推了推坐在前面的大飞,低声对他说:“今天什么日子啊,怎么烧纸的人这么多?”
大飞趴在玻璃窗上向外看了看,转头对我说:“靠,我忘了,今天不是阴历十月初一嘛,鬼节,所以才有这么多人烧纸。”
我心下一凛,怎么把这日子忘了。这么晚了,回家得给我妈烧纸去。她在世时,倒是时常叮嘱我,不管死后有没有“那边”,烧纸绝对不能少,免得她在那边打麻将没钱,还得向我姥姥和奶奶借,会被人看不起……
这时车窗外的灯火已经渐渐稀少,418路公交车驶出了市区,进入了城乡结合部。我对大飞说:“这条路修的不错啊,都安上路灯了,白天经过这里时还真没看出来。”
大飞说:“这是上任市长没下台时干的,也算他为d市人民做了点好事吧,虽然他的目的……嘿嘿嘿。”
我从车窗向左前方望去,星光闪耀之下,可以看到一座黑乎乎的山岭耸立在前方。这就是滚头岭,有人又把它叫做“鬼头岭”。打从清朝时这里就是刑场,一直延续到现代。
围绕着这座山岭有很多可怕、荒诞的传说,有些传说甚至传到了外地,这让官方很头痛,于是想了很多办法要消除人们对于这个地方的恐惧。首先是改名字,为了改名字还人为创造了很多美好的传说。比如说d市文联副主席主编的一本d市民间美丽传说中就曾经提到,这座山岭非常陡峭,野兔向山上爬时,往往都会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所以人们便把这座岭称为“滚兔岭”。不过由于d市人民的口音有问题,所以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滚头岭”或“鬼头岭”。当然,作家编这个故事的主要目的是歌颂某一任领导带领全市人民不畏艰难困苦在滚头岭上修了一条公路,尽管那位领导从来没有在工地上出现过。顺便也想破除封建迷信,创造一个全新的文明的传说。
但是不管作家如何努力,人们还是称这座山岭为“滚头岭”,至于“滚兔岭”三字,本地人从来不承认。要是有人到了d市提起滚兔岭,往往会被当作外地来的傻蛋,有吃天价大虾的危险。
前些日子听大飞和陈佳阳说过滚头岭已经不再是刑场了,我想这也是社会文明进步的一种体现吧。
418路公交车很快来到滚头岭底部,四周已经没有人家,只有路两侧的路灯发出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