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寒离了仪涼一路,望千山万水,繁华似锦,想来却终不过河山一幕。当年因缘到此,这方景色她又何曾注视,到如今才知,这青山之下,埋过多少忠骨白沙。
细雨似针落下,马踏黄尘,风过狼鸣,眼前一方山峭覆沙,正是当时响沙之岭。卿寒心中一颤,当即勒紧了缰绳止步,萧酌狐疑随她勒马。
“怎么了?”
眼前青山黄沙,细雨蒙蒙融入春色。卿寒立于山崖之间,远眺良久不答,半晌红唇方启:“有酒吗?”
萧酌低头望了一眼腰间:“酒是有,只是这正值天寒,冷酒伤身,郡主要酒做什么?”
卿寒将目光探入飞扬沙后,猛然翻身下马,清音微哑:“无妨。冷酒刚好。”
烟雨似雾,遥遥覆上卿寒的眉梢。众人随她而步,岭后一片青处,沙尘不见,却有一方孤冢独立,血花独绽,青石铮铮便似当年战魂。萧酌明意,目中也不由动容。
青天雁归,卿寒执了酒囊,便就此跪在沙中。
天地茫茫,何处作冢。
黑鬃马向天烈鸣,萧酌亦卸去盔甲面冢跪下。沙尘漫过岭上,细雨一落沾湿,便成定局。怒风哀号,狼嚎彻天,卿寒执了酒囊,便俯身对青山深深一拜。
冷酒入喉,冬风掩功过。
她曾想,若不是莫天云舍身挡了那一枪,自己早已作了那堆白骨。那双最后不愿瞑上的目,定定望入她心里,赤胆忠心。卿寒抬手,清流洒入沙中,便祭江山。
“郡主……”
烈酒呛口,卿寒再欲抬手之际却被萧酌拦下。雨入风沙湿衫,萧酌将那酒囊夺过,垂眉道:“郡主若再喝下去,如何率军赴北?”
卿寒也知自己酒力深浅,松了手却自嘲强笑。萧酌回眸长望面前的无字碑冢,微一覆手,便将那冷酒潇潇入地,此祭英魂,直至最后一滴。
风沙俱旧,英风不改,问枯草何时新生。
卿寒抿目,修长指尖抵上冰冷青石,只一触便觉寒凉。天地之间,无字碑冢孤立,便似当年四万无名战魂,遥望青山不变。
春雨更细,发上沧色纶巾一刻沾湿。萧酌回身望了岭下五十人,任凭细雨打在腰间剑铗之上,声音却有低哑:“……彻王的人不好对付,郡主还是要以身体为重……莫将军若见得郡主安好,自也欣慰……”
卿寒自石上敛了纤指,眸底目光透过细密雨幕,瞑目间羽睫下最末一滴泪随雨滑落。军旗当风,锦旌上粗笔墨字,雨中飞幕,黑鬃马仰头长鸣。
“出发。”
半月之程,正是春时北境,残雪尚未全融。卿寒一行至墨北之时,恰遇山雪拦路,又于紫檀山下歇了数天方才入北境前城。青石绵延细微裂痕,斩断零散飞雪。
“这北境前城不比他处,敌军若要来攻,片刻便可至城下。”萧酌随卿寒步上城头,低眉一望便道,“于此戍边,只怕闲不得一刻。”
卿寒倒是淡然:“忙多了便习惯了,来此戍边本也不是为了清闲。守得墨朝一方,也并非轻松之事。”
萧酌骤然想起一言,侧目见周边无人便低语:“陛下这道旨意下得突然,郡主当真不曾有过疑虑?”
卿寒略微一怔:“蜀锦龙纹,便是假的,我又如何能分辨?况且皇上早便顾虑于我,如今将这道圣旨细细想来,倒也不足为奇了。”
萧酌方欲再言,军中却有人来报,军营内数人起了冲突,此刻正拥于营门前喧闹。卿寒但闻此事,也不再多言,意下已有了定数。
甲光向日,卿寒与萧酌疾速步至营前,抬目一扫正有众兵围看两人扭打于地,两人出手之时更是不留退路。萧酌性急,也不多言,掀指一扬便将佩剑铿地抽出半截,凌音一响漫过喧闹哗然。带头的二人望见卿寒,虽不松手,却也起身回眸。
“军营中喧闹,可知该当何罪?”卿寒冷冷一眼,便见一旁案上一只陶碗翻覆,碗边铜钱散落。眸底似冰,两人觉到不妙收手,斜目而视。
萧酌自卿寒身边一步而前,只执剑将陶碗一翻,便见有樗蒲酒筹滚落零响,木案上酒瓮半空。卿寒见了此番,自也明白。
“以酒作赌,胆子当真不小。”卿寒淡扫一眼敛容,方才识得那两人本是定邑李引的部下,当年一战,这两人也曾力谏撤兵 ,幸得李引卫城心切,才未铸了大错。如今被调至北境戍边,更是无人管教,原性情便也就此露出。
萧酌心思不如卿寒一般,见了此状便是惊怒,抽剑一指:“军中嬉闹,视军法何物!”
卿寒抬手止了萧酌,将身上那件狐裘收紧落座案前,目光轻斜。眼前二人抬眉望间,容颜尽是傲色,眸底隐些怒意。
卿寒摇头冷清一笑,也不多废话:“无视军法,以酒为赌,罚你们三十军杖,你们服是不服?”
眼前两人对视一眼不言,眸底怒意更显。卿寒看出不服,倒也不急,似笑非笑道:“嫌少?六十。”
语出严肃,全然不似随意一说,众士闻言当即惊愕伏地,皆低眉窃语。无人不知这六十军杖一罚,便是幸得不死,未有十天半月也动不得身,况这北境天寒地冻,伤更是难愈。萧酌回眼望一眼卿寒淡然眉目,也恐军心不稳,亦不由低言:“郡主,六十……有些多了。”
卿寒微微侧目,唇间一动:“倘若是离王在此,只怕还不止六十。”
面前众人闻了此言,一时皆变了脸色。大墨军中无人不知离王肃军严苛,当年墨帝将禁军交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