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本就少年心性,三言两语,相谈甚欢,一场热闹。待晚宴散去,已至亥时,奴婢们收拾碗筷,安排他们住下。苏崇秀撇开家丁,喂过青牛,抱着书籍回到屋中,秉烛夜读。
黑鹰照例看守行礼,而洛采薇则去隔壁串门,红光满面地往椅子上一坐,逼他讲故事。苏崇秀不厌其烦,只得放下书,挑了两个妖狐志怪,从头而道,细细说与她听。
林逸打水净脸,消退几分酒意,离兽车出行还有二十天,自知修为尚浅,便溜进花苑中,找了块空地,练习武艺。
风生竹院,月上芭蕉,含光夺鞘而出,恍恍不见其形,只留下一道虚影,映于院墙,依稀朦胧。
倏忽,风起,一刀斩去,击碎月色。林逸身似飞燕,踏着草叶掠出,凌波穿纵,疾进闪退。两仪刀法循序施展,一招未落次招又起,人与刀竞相追逐,如神兵自舞,而鬼魅随形,渐渐不分彼此。
院中风声动荡,草木皆惊,寒芒所过,落叶飘零,纷裂坠地。转眼两柱香功夫,他练完最后一招,旋身站定,吐纳调戏,汗水浸透前胸后背,衬衣黏糊湿滑,甚觉腻歪。
继而收刀归鞘,回屋洗漱,途径主卧,听得里面争吵,段靖雷霆震怒,训斥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干啥不好,非要研究机关之术,于己何用!”
接着传来一位女子啜泣,段如仪哀求道:“爹爹,当年祖父凭借机关术,驰名天册府,加入北伐军,痛击幽邪,为什么我不行?”
声音柔弱,完全不复白日里的骄傲。
“后来呢?”段靖扯开嗓子,拍桌喝道:“你爷爷回到宋国,已身患重伤,寿元耗尽,临死前造出初代机关人偶,仅弥留数月,就驾鹤西去,可曾有过好果子吃?”
段如仪坚持道:“爹爹,你让女儿去蓬州吧,我想考评灵官,只有登上天册府瑶光峰,才能学到真正的机关术。”
段靖苦口婆心地劝说:“如仪啊,爹就你一个女儿,视如掌上明珠。你娘因家族阻挠,被鲛人抓回东海,从此就剩我俩相依为命。天册府跟北幽作对,忒得危险,你若再出点意外,剩下爹爹一个孤家寡人,该怎么活?”
叹着气,又道:“不如找个人嫁了,也图个安稳,我瞧苏公子就极好,蜀京名门……”
“只怕我高攀不起。”段如仪怒道。
房门吱扭着打开,林逸忙躲在假山后,段如仪被父亲赶出,却不甘愿离去,噗通声跪于门前,面色因激动而涨得通红。
段如仪脸上泪痕犹在,擦擦眼角,双手按住膝盖,正襟危坐,静候批准。
林逸心生怜悯,怕撞破尴尬,悄然转身,潜入夜色。回到厢房,拔出含光以精血喂养,躺在床上牵思感慨,一宿难眠。
话休絮烦,转过翌日。奴婢敲响门扉,林逸已早早起床,开门一瞧,外头碧空澄明,薄云飘浮。道声谢,端着热水进屋,取巾盥嗽,擦干耳鬓,穿衣出去,一身轻快,困意扫净。
叫醒洛采薇,到后厨用膳,顺道喊上苏崇秀,但其不胜酒力,嗫嚅着嘴唇呻吟讨饶,缩在被褥里埋头大睡。
两人只得作罢,告辞离开,迎面撞见段如仪。林逸定睛观瞧,她眼眶红肿,强颜欢笑,昨晚似乎没求到情。
林逸稍想片刻,解下含光递到她手中,凝重道:“段小姐,你拿去研究,拆开亦无妨——但我得在旁边盯着。”
段如仪喜上眉梢,高声道:“真的?”
林逸点点头,段如仪脸色缓和,愁苦舒展,越看他越顺眼,恨不得亲一口。
三人结伴而行,吃过早点,出了段府,来到城边小院。段如仪穿好大褂,将刀摆在工匠台上,扭头问道:“林公子,这把神兵可有铭号?”
“此刀名唤含光。”林逸站到一旁,扶住桌沿,心里紧张兮兮,提醒说:“乃贵人相借,日后还得归还。”
“含光?”段如仪若有所思,小心翼翼地抽出刀身,锋刃似流水无形,隐约不可查。
她吓了一跳,疑惑道:“据传闻记载,含光视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顿了顿,又颠头播脑地说:“与承影,霄练,并称上古三大仙兵,乃道心化剑,非世间凡铁。”
段如仪望向林逸,目光充满震撼,后者亦茫然失措。
“但这把是刀。”段如仪皱起眉头,“想是因材料特殊,莹透无形,才借用仙器名号。”
林逸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骇得我心肝发颤,若真为上古神兵,交给小子使用,岂不糟蹋了?”
段如仪浅笑道:“是啊,传闻承影剑流落到长生教中,被天之骄女阎姬持有,她凭此剑斩杀不少正派修士,威名震惊天册府。”
“阎姬!”林逸陡愣,遂想起流沙境里那名黑甲武者,从冤魂中拔出冥火长剑,一击败退雷鸣。
“你认识?”
“有所耳闻。”林逸故意隐瞒遭遇。
“说的也是,那种厉害人物,你真撞上,必死无疑。”她耸耸肩,又道:“另外两把,当年皆在李剑仙手中,现如今霄练留于青莲寺,乃镇山之宝。而含光则被其赐给弟子风月,同归圣山……”
“额。”林逸张大了嘴,仿佛被鸡蛋噎住,脸上青红变色。
段如仪不禁奇道:“怎么了?”
林逸赶紧摇头,“没事,没事!”
“那你干嘛一惊一乍?”段如仪收回目光,摆出工具,准备拆解神兵。
“段小姐,千万小心……”林逸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