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江春水行舟晚,斜阳渐隐霞云暗。
时值夏后历七百三十三年,于云国南境,天空中晚霞橘红胜火,蔓延开去遮住沉沉远山,几艘画舫载歌载舞漂游在淮江上,灯火通明,富丽堂皇。
“怎么还没来?”画舫老板朱财贵坐在窗前向远方眺望,微冷的晚风让他忍不住搓起手,开始低声抱怨。旁边一位身材魁梧的独眼军官把玩着酒盏,冷不禁横眉扫过来,寒声质问:“朱老兄,让你请个女伶——有这么难?”
语气恶劣,嗓音低沉而沙哑。
“军爷稍安勿躁。”朱财贵头冒冷汗,瞥眼打量着案上摊开的银票,陪起笑脸:“爷您略候片刻,小人已派杂役前去寻找。天气转凉,大人多喝几杯酒水,好暖暖身子。”正说着,耳尖一颤,眉头顿时舒展,喜道:“他们来了!”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风中传来一少年轻唱,伴着琴声悠悠飘荡。
日暮黄昏,淮江上暝色茫茫。一位中年船夫身披蓑衣,撑篙渡着一艘小船溯流而上;甲板上盘腿坐着一位儒衫少年,正垂首弹奏膝上古琴。琴声叮咚脆如溪泉,顺着缥碧流水远远逸荡。
不知不觉中,小船已行到岸边,蓑衣汉子将船停下,走到少年身后。怀抱双手,眼观鼻、鼻观心,默然而立。淮江位属云国南境,坐落于汜城水乡,乃烟花红桥之所。遥远便听得欢声嬉笑,放眼所及,江上画舫成群,两岸青楼无数。游客身着华服,沿长街喧嚣;娼女浓妆艳抹,依勾栏招手——可谓是温柔乡里莺吟燕语,窟中纸醉金迷;fēng_liú,不知何日。
唯有那道琴声穿透红粉喧嚣,曲调悠而不愁、乐而不淫,似不受浊尘玷染,亦不被世俗束缚,潇潇洒洒,气度非凡。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待到琴声初歇,一曲唱罢,少年方才停手,抬头露出一张笑脸。瞧模样,约莫十二三岁年纪,一张脸蛋生的眉清目秀,眼角还有稚气未脱,正值烂漫时光。身侧还站着一位俏丽少妇,正俯首为其讲解指法。少年抬起头,恰与其目光相接,便笑问道:“娘,孩儿这首‘春江花月夜’弹得如何?”
原来这少妇正是汜城赫赫有名的琴师,雅号念幽夫人,因琴技超绝,远近驰名,常被本地豪绅邀请献艺。而那男孩则是她的养子,取名林逸,从小跟随在夫人身边,自五岁起开始练琴,至今已有八载。
听得孩子询问,念幽凝思点评道:“指法精准,淡雅脱俗,只是——”半途中言辞转厉道:“还缺了一份‘情’!听琴声品相不俗,但内涵空洞……尚不足境界。切记,勿刻意营造风雅,要做到曲外有情,词中有韵,意有所寓方得大成,非吟赏花月以自娱。念你尚且年幼,少经世事,暂且姑息不责。”说完莞尔一笑,伸手摸着他脑袋,以兹鼓励。稍后,垂目望着水中云影,却是叹气连连。
林逸注意到念幽夫人失神,心头一凛,依稀记得这首《春江花月夜》是夫人最钟意的曲子,喜欢听自己弹奏,一直催促着练习。可让自己不解的是,这么多年来,她却从未亲手弹过。每当问起缘故,她都避而不答,眉角间隐隐露出一抹愁思,似有无数挂念堵在心头,说不尽、道不明。
船夫望着念幽消瘦的背影,嘴里也是一阵唏嘘。察觉到他的声音,林逸侧头去瞧船夫。这汉子已有四十来岁,皮肤黝黑,身材壮硕。自林逸记事起,就一直给他们帮工做事,对二人照拂有加,连念幽夫人都尊称其一声“徐公”。
与那些在水里讨生活的渔民不同,徐公体格健壮,孔武有力,双手布满老茧,似是练家子出身。但平日里行事憨厚木讷,处处与人忍让,倒也没起过争执。
“夫人,公子!”正当此时,江上传来呼喊。
林逸突闻其声,与念幽齐同抬头望去。夕阳下,只见一名少年杂役驾着一叶扁舟向这边渡来,满脸焦急。认得他是画舫上跑腿的小厮,刚要答话,却闻得身边念幽夫人奇道:“小哥,瞧你这般匆忙,是有何要事?”
那杂役神色焦急,话音慌乱,赶到岸边,张口便喊:“打、打扰了!二位——舫上贵客有请,还望速速前去,莫要怠慢!”
念幽夫人眉头微蹙,自己声名在外,江上游客又多为雅人。多年来,豪绅商贾无不对自己礼遇有加,何曾似这般催的如此仓促?略加沉思,即道:“莫急,小哥先将气缓缓……,究竟是哪条来路,倒也好大架子?”
念幽夫人面露不快,杂役只慌得满头大汗,哀求着:“嗨——,念幽夫人、念幽奶奶,这次来的人咱们可惹不起!您大人有大量,何必与他们一介粗野匹夫多加见识?话不多说,奶奶您快点去吧。”
念幽夫人眉头皱起,正经神色:“不敢当,小哥说笑了。”
那杂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跺脚一边催促:“夫人,此次可是真的要紧!”
念幽犹豫再三,凝思片刻后,眉头悄然舒展开,点头应允:“也罢……平日里我母子二人多受你们照顾,既然今晚如此要紧,我也不好推脱……这便跟你过去吧。”说完叹口气,提裙跨上了船。
杂役又向林逸招手道:“林公子,叨扰了,朱老板也带话请你同去,还望公子不要扫了客人雅兴。”
听他这么说,林逸无奈笑笑,当口抱着琴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