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城某经济开发区的平民住宅区,低矮腐朽的小楼房一栋挨着一栋,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随处可见三合板搭建的出租屋。黑色的高压电线与普通电线交错穿梭在房区内,从高空看,宛若一张黑色的猎人网,将底层的人们圈养在这里。
拐进狭窄的小巷,灰白的墙壁上印着各种小广告,有墨印,有贴纸,有卖煤气的,有招聘的,还有富家千金高薪求子的……
“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忍心离开……”娓娓动听的歌声在嘈杂的住宅区响起,声源来自于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此时的她正抱着膝盖坐在某住宅的屋顶上,忽视身下结块的尘埃,仰起头视线穿过电线凝视着天空,今天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轻轻抬起手掌,想要遮住强光,却发现她那双只剩皮与骨的手做不到这么简单的事情。歌声还在继续,隔着一块水泥板的楼下,一男一女正争吵着什么。
“尉先明,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女人撕心裂肺的怒吼传到屋顶的小女孩耳朵里,女孩颤抖了一下,随即恢复了眼中的清明。
“离婚?你说离婚就离婚?那子瑜怎么办?我怎么办?”男人不顾一切地挽留,不用看都知道他的表情有多用力,每次都用这样的方法把女人留下来,却屡教不改。
“你还有脸说孩子,你成天不思进取就算了,每个月发了工资就去赌博,这个大家庭全靠我的双手养活,你爸你妈要钱是我掏,子瑜上学是我供,平时的家用补贴也是我出,尉先明,我是你妈还是你的赚钱机器?”女人说着说着就哭了:“够了,我过不下去了,我累了,一个人生活也比和你在一起好得多。”
“小韵,对不起,我再也不赌了,我发誓我再也不赌了,你不要离开我和孩子,你忘了我们曾经有多相爱吗?你不是说过只要有爱,哪怕苦点累点算什么?”男人拽住女人的胳膊,可怜兮兮地哀求着。
两人的对话,全被屋顶上的女孩收进耳朵里,听到这里,女孩不由得勾起嘴角嘲笑起来:“爱情就是要你心爱的人为你做牛做马?你的爱,她承受不起。”
“尉先明。”楼下又传来女人的声音,真庆幸,这一次她不再是犹豫不决:“你先看看你自己值不值得拥有所谓的爱情,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了,赶紧签字我带子瑜离开。”
“不可能,孩子你不能带走。”
“为什么?”
屋顶的女孩长叹了一口气,她还真有点好奇她的妈妈会选择什么,自由还是她?
“孩子是我尉家的血脉,你一个妇人怎么能说带走就带走?想要孩子就必须留下来。”
女人思考了片刻,咬紧牙关:“好,孩子给你。”
好?孩子给你?
女孩又笑了,她很喜欢刘沁的《tiful》,因为歌词说:冷漠的世界,听不到你的呼喊,幼小的身体,如何抵挡这风寒。这是她的心声,是她的叹息,也是她的悲哀。不知楼下的人正在做什么,她感觉有些头晕,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她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
她叫尉子瑜,三年前跟着爸妈来到清城生活,爸妈都是社会底层的农民工,而她的爸爸尉先明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赌徒,身上只要有积蓄,他就会钻进赌坊,谁也不顾。他想靠赌钱发家致富,他说他不想一直待在社会最底层,他还说等他发财了就买豪宅让她们娘俩儿过上幸福的生活。
尉子瑜讨厌他的父亲,十分讨厌。因为他从来不顾自己的死活,因为赌钱的事情,前几天她的爸妈又吵了起来,然后她的妈妈就消失了。可是她的爸爸还在赌,甚至把她妈妈给她的伙食费都要走了。尉子瑜一直觉得,他不配做她的爸爸,也不配做一个男人。
肚子又发出咕咕的叫声,楼下的声音已经消停了,她站在屋顶,看着女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出巷子,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许久,她才跌坐在地上,内心的悲凉蔓延至她的全身,头皮有些发麻,视线也出现重影。她强撑着身体下了楼,本就不大的居住环境被弄得杂乱不堪,她的父亲也不见人影,翻遍了每口锅,别说是吃的,那锅里连灰尘都鲜少见。她只得重新爬回屋顶,找个相对干净的位置躺下。
“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她安慰着自己,她瘦骨嶙峋的躯体撑不起洗的发白的连衣裙,像这样饿几天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只要熬过去就好了,熬到妈妈给她带饭来就好了。
可是她好像忘了,她的妈妈已经抛弃她了,就这么躺着,这么等着,是等不到希望的。
“所有伤心的小孩……”她是伤心的小孩,被伤得没了心的小孩。
“饿,好饿……”干裂的嘴唇小幅度地张合着,发出的呢喃宛如蚊蝇之声,被微风轻轻捎走。
“妈……”眼眶通红不已,身体已经没有多余的水分可供她化成眼泪:“救我……”
“好饿……”她不应该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因为她连火柴都没有,却有一个狠心的爸爸。
她想要重来的机会,她还没吃过好吃的东西,还没看过美丽的风景,也没感受过爱情,她要重来的机会,祈求上天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她不想带着遗憾离去,她不想记忆里只有父母的争吵,和数不尽的挨饿回忆。
不知何时,风的声音消停了,住宅区不远处工厂的机械声消停了,这世间所有的争吵也消停了。
天不蓝了,云不动了,鸟不飞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