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月向西,月下影独行。
秦王半醉半醒,鬼使神差摸进苕华宫。
守夜宫女正要唤醒苕华主人,被他止住,道:“别扰了她”。
他坐到枯老的紫藤架下,望着琰歇卧的阁楼。
也是这夜无眠才想起,这里有一桩深情化了无情。
他召来琰的贴身女官询问。
女官复述荆轲与琰的会面,情景犹如故人久别重逢。
秦王微诧:“她肯露面?”
女官点头:“夫人自己走出来的,我们也奇怪呢。”
“她出来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问燕使,清河公主写在苇叶上的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小女孩的字秦王不感兴趣,话既到此,随口一问:“什么字?”
“什么‘眉间痣’?”女官也不甚明了:“说是公主眉间有颗朱砂痣,所以落此三字为名。”
琰不记得清河有没有痣,秦王自然也不记得,所以也没有察觉出这是荆轲撒的谎。
眉间尺与眉间痣,一字之差,判若云泥。
若蒙毅在旁,还能发现其中蹊跷,蒙毅不在,徒然让秦王觉得甚是无聊。
他漫不经心哦了一声,问:“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了,就是托燕使带件衣裳给公主。夫人亲自做的,这几天夜里不睡赶制的绣衣。”
没什么不对劲,只是琰肯见外人都不肯见丈夫,让秦王很不开心。
他蹑手蹑脚进屋,脱了鞋悄悄地走。
月色明,不用灯火也能见玉人在榻。
她柔弱如叶上清露,风烈一点会碎,日晒一点会化。
她太容易受伤,所以秦王藏着不愿让人见。
琰才来时,王弟长安君遇着她,不过问了几句话,秦王就再不允成蛟进宫。
或许正是护得太好,所以,一次没护住,琰就恨上了他。
他悄悄走近,静静看她睡在如水的月光里,那么恬静。
原本触目惊心的伤痕也输给出尘的气质,不显丑陋反倒更让人怜惜。
他好想走过去拥抱她,又怕满身酒气污了她的洁净。
他退到正寝旁的小床,高大的身体蜷缩进孩子的睡床寻一个安谧。
这个小寝,睡过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养女清河,还有五个亲生儿女。
月落西疆,东方微白,美人还在熟睡,秦王又早已醒了。
三更灯火五更鸡,都是秦王办政时,夙兴夜寐,日复一日。
他徐徐起身,揉揉宿醉胀痛的头,回望一眼后轻轻下楼。
踏着晨色微暝,秦王行到路寝,按礼制沐浴熏香。
侍女给他脱衣时,见他身上贴着三根苇叶,问他是扔是收。
想来是琰放在清河曾经睡过的小床上,他压了一夜就黏缠在衣。
他躺进浴池,随手抽了两叶来看,叶底的确有字。
一个“眉”,一个“间”,果然如女官说的那般。
他递回给侍女,道:“先收着吧。”
侍女将苇叶收敛入匣,秦王也就错过最后一次提示。
沐浴熏香,冠冕旒,佩长剑,着玄衣纁裳。
日出赤霞漫山,大秦之王如旭日凌于苍天。
夜尽,傅舍,荆轲也宿醉方醒。
洗漱穿戴,整衣理冠,享用此生最后一餐——秦面,汤汁香浓,味道鲜美。
“七微”室,昌平君与忌出室见天光。
忌先送昌平君回丞相府邸,路上与父亲商议今日要出关避祸之事。
昌平君换过朝服再入宫列席九宾之礼,忌返回新家为出行作准备。
关中冬尽多东北风,丽日下尚有几分凛冽,偶见柳枝冒出新芽。
这是春来的前兆,忌忍不住微微仰头,嗅一嗅春的气息。
他向来对四季变换麻木,直到有儿子才想起来作为父亲,要教儿子认识这个世界。
春来树发芽,晨来霞漫天,今日的霞经久不散。
待日色变白,忌才发现那不是霞,是火。
大火焚起处,正是他的新家。
影将军的部属尽在城外中尉营地待命,气势恢宏的侯王府邸还没来得及安排更多的人守卫,就被贼人抓了个空。
一条肆虐的火龙盘旋在咸阳宫东北。
最先发现火势的是兰池别宫的卫士,他迅速禀报兰池宫尉。宫尉为防火势烧进兰池宫,紧急抽调兵力救火。
忌狂奔回家,只见守门仆役瘫伏在地,查验伤口,并非死于烈火而是利刃。
府邸中但凡易燃之处,皆被纵火,火源借风而起,连成一片。
前堂正屋已无法进人,忌逾墙翻入兰池宫,从兰池游进宅邸花园。
待他跃出水面,闯进火场,心中预感应验,火确实从正寝烧起。
人为纵火,目的是灭他全家。
火星灼人,见皮成伤,他顾不得痛,疯狂地寻找着妻儿。
房门被锁死,他一脚踹开,房梁轰然塌下逼得他后退两步。
隔着飞烟尘灰,隐约见棠棣抱着孩子缩在墙角,已然窒息。
火起时,她只能躲到砖石墙面的夹角,火海里只有那一角空隙。
火未烧上身,烟也能杀人。
忌跳进火海,衣物被点燃,火苗顺着头发直烧到面部。
待他抱着妻儿跳出火海时已是满身火,纵身跃进清池,留下水上一缕烟。
须臾,他将妻儿托出水面,来救援的兵士将棠棣和孩子抱上岸。
忌满身淤泥从池中爬起,已然面目全非,须发烧焦,面部溃烂。
他扑过去抱起圆乎乎的小不点,急促地拍打娃娃的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