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祥一句皇帝口谕出口轻巧,燕潆焘跪在地上只觉得如芒在背,冷汗沿着脊柱滚下来,被衣料瞬间吸附,面上平静无波的表象勉力维持,燕潆焘撞着胆子瞧了一眼高座上妃嫔们的神情。
叶欣妍一侧眉峰高高翘起,随即蕴上了意义莫名的笑意;郗管彤把玩双喜字錾金绿松石戒指的手微微一顿,紧接着转过半圈;安如素神色安然,好似浑然不知道眼下的种种情形;如妃同罗阿奇朵眼中已经带了愠怒;而一旁的琳妃端起茶盏,借着杯盖掩饰将所有神情牢牢的压在自己心里。
“果然是稳重舒静之名远扬的宫中女官,陛下既然想见,本宫自然无有不允的。”叶欣妍手一挥,“那就让珊瑚陪着燕女官和卢女官一同吧,初次面圣难免紧张,也好让珊瑚提点着些。”
“哪里能劳烦皇后娘娘跟前儿的珊瑚姑姑呢?”马永祥在燕潆焘开口之前利落的将话就递了出去,“皇上只传了燕女官,还是奴才领着过去吧。”
“御前行走的人规矩都是极好的,本宫可真是与有荣焉呢。”叶欣妍冷飕飕的冒了一句,任凭马永祥领着燕潆焘走了。
“燕女官可真是好名声又好福气,不仅仅是陛下钦点入宫的女官,陛下百忙之中还要见一见呢。”如妃冷了神色,话音里夹枪带棒的出声。
郗管彤眉眼带笑,瞥了一眼如妃,压根儿没有出声阻止的意思,安如素拿帕子压了压鬓角,轻声细语的说话:“燕女官到底是国公府出来的人,陛下重视一些也是有的。说起来国公府二房的嫡女,很快就是皇后娘娘的儿媳妇了吧。”
“侧妃入府也是不小的喜事,本宫日前刚赏下了一对琉璃等身镜,两个侧妃一人一面,也算是添添喜气。”叶欣妍看向淑妃的眼神中多了些满意,随即又看郗管彤,“锦贵妃也是要做婆婆的人了,可赏了儿媳妇什么好东西啊?”
“妾身就没有琉璃等身镜这样的物件儿了,只是赏了一尊白玉观音。他们夫妇二人和和美美,也是妾身做婆婆的一番心意。”郗管彤话里有话,要说夫妇二人不和美的,勋贵家也不是没有,都遮住了不碍耳朵。可是广陵郡王的正妃入府这么久没个一儿半女,虽说撑着夫妻和睦的皮子,到底也不算举案齐眉了。
燕潆焘一走,嫔妃们的话头就不绕着女官打转,卢燕还安心之余也有些黯然,到底是自己比不上燕潆焘,还是因为卢家的门第没有国公府的名头响亮呢?
坤宁宫里的千回百转燕潆焘此时并不知晓,她静默的垂首跟在马永祥的后面,穿过景和门到了乾清宫的西暖阁。马永祥推开西暖阁的门,躬身请燕潆焘进去,自己却站在门外,隔绝了一切想要探听消息的魑魅魍魉。
西暖阁中,当今陛下澹台澄一身常服,正倚着软榻看一本《快雪时晴帖》,燕潆焘自觉身后无人,敛裙下拜。柔荑相合,掌心向内,拱手于地,行的是觐见时的稽首大礼,比之在坤宁宫时,更见忐忑与谨慎。
“燕潆焘,忠国公府这一辈的男子辈分是潆,焘做何解?”澹台澄并没有立刻叫起,而是注目《快雪时晴帖》,问也问的漫不经心。
“启禀陛下,焘从寿,祖父希望微臣一生平安长寿,喜乐康健。”燕潆焘额头触及冰凉的阗玉地板,恭谨的回答。在帝国权利顶峰的这个人面前,燕潆焘丝毫不敢僭越。
“焘从寿?朕以为申为庇荫,可滋养育泽天地万物。”澹台澄合上书帖,眼神从燕潆焘身上寸寸划过,带着长久以来权位浸透的威压。
心下一紧,燕潆焘轻咬舌尖镇定心神,出口仍是不疾不徐:“微臣不敢,微臣身为女子,习三纲五常,尊天地君亲师,只望此生平淡安稳,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
“朕没有那么想,忠国公的家教朕还是很放心的。”澹台澄抬手示意燕潆焘起身,将方才看过的《快雪时晴帖》递给了她,“你且看看,也评一评,算朕考你一次。”
“这……”燕潆焘微怔,随即低首细细研看,过了半刻钟才抬头,“微臣才学浅陋,但是陛下有旨要考,微臣只能知无不言。《快雪时晴帖》是东汉书法大家王羲之的作品,圆劲古拙,雅逸趣味,兼收诸长,只是陛下予微臣的这本《快雪时晴帖》好似不是真品。”话说到一半,燕潆焘已经徐徐拜倒,“微臣在陛下面前妄言品评,还请陛下恕罪。”
“你的眼力倒是很好,这本《快雪时晴帖》确实不是真品,真正的《快雪时晴帖》,在元懿皇后的陵寝之中。”澹台澄看向燕潆焘的眼神之中少了阴骛和探究,反倒夹杂了一些坦然,“你很像你的姑姑,也不枉你满月时朕赐给你的”焘“字。”
“陛下,微臣……”燕潆焘并未想过,自己的名讳居然是澹台澄赐下来的,一时有些迷惘,因为本就跪着,再向澹台澄叩首,“微臣谢陛下之恩,先前懵然不知,还请陛下恕臣不知之罪。”
“有道是不知者无过,朕不许忠国公告诉你,他果然老实。”澹台澄笑了一声,示意燕潆焘起身,“不必在朕面前诚惶诚恐,你是贺儿的侄女,朕看着你,如同贺儿看你是一样的。当年朕初见贺儿,不失在燕家也不失选秀,就是在乾清宫的西暖阁。你很像贺儿,又比贺儿幸运很多。”
贺儿…燕潆焘瞳孔猛然一缩,元懿皇后燕若容,小名贺儿。
难怪今日坤宁宫聚集了那么多的嫔妃,难怪今日皇帝一定要见一见自己,原来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