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没有回答,沉静的连呼吸声都气若游丝般黯淡,我盯住他的眼睛,希望从那里面读出想要的答案,可惜毫无收获,这个人的心沉如海,貌似一望无际,却在最紧要的地方盖起厚重的墙,并且上了把牢固的锁。
“大人,您的问题太多了。”等了不知多久,黑衣人才缓缓开口,“您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字里行间充斥质疑与反问的口气,对奴才们来说,老实回答主子的问话是他们的本份,但眼前这个人……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倔强、同样的脾气,似曾相识的在哪里出现过,我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那个忘不掉也爱不了的背影慢慢浮现,忽远忽近,貌合神离。
“你是……艾莉亚?”时隔这么久,我依然对这个名字有着条件反射似的敏感,好像含在口中的冰块,“是你吗,克雷森蒂小姐?”黑衣人还是闭口不言,可眼神深处的围墙已经开始崩塌解体,露出隐忍的情感,我知道,自己猜对了,眼前的人正是难以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她!
艾莉亚.奥利维拉丝.克雷森蒂,拉文纳公爵克雷森蒂一世之女,安科纳伯爵梅迪达的妹妹,受到教皇敕封的唯一一位荣誉女骑士,那个被我亲手毁掉家庭、杀死亲人、推入苦海的女人。
“真的,好久不见了。”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反复斟酌准备过要说的话,但当一切不期而至的发生,说出口的。竟是如此简单的句子,“好久不见”,包藏千言万语,想说的不止于此,却只能止于此。
“当下不是叙旧的时候。公爵大人,而且‘艾莉亚’这个人已经死去很久了,现在没有艾莉亚,只有代号四——我继承了父亲的代号。”艾莉亚,不,代号四直截了当拒绝我善意的招呼。也许心中的芥蒂仍未消除,“这次的敌人比以往更为强大,对奈梅亨的了解和掌握也远胜过我们自己,换句话说,他们就是我们自己。”她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我如鲠在喉的心痛。
集中精神。顺着话中深意往下联想,我自然而然记起另一帮神秘的存在:“我们自己?你的意思是……”
“还记得有个叫‘艾萨克’的老犹太贩子吗?”代号四面色平静,仿佛这世上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老骗子艾萨克?那家伙蝇营狗苟的狡猾样化成灰我都记得,他曾救我逃出波兰人的监狱并表明“埃尼德斯”的身份,“难道这事是他做的?”我皱起眉头,不敢相信代号四的话,“他可是……”
“没错,他是‘埃尼德斯’。不过是可耻的叛徒,同堕落信仰的走狗一起背离组织自立门户。”代号四继续她波澜不惊的叙事,“关于‘埃尼德斯’分裂的故事。莱昂纳多大人恐怕比我知道的内幕更多,个中种种细节您尽可以找他询问,作为‘埃尼德斯’的利剑,我只负责执行上级的命令,消灭任何危险的敌人。”
事情变得复杂了,原本简单的帝国内战上升为“埃尼德斯”组织不同派系间的乱斗。“他们为什么要帮助敌人攻击我?幕后黑手又是谁?”我整理下思路,决定先冷静冷静。找出真正的对手。
代号四摇摇头,“我们仍在追查。可惜毫无线索,就像在照镜子,镜面两侧是完全相同的人,我们的一举一动映射着对方的动作,全在彼此的意料之中。”她难得懊恼的抿了抿嘴,透着无能为力的沮丧,“这也是为什么在敌人行动前奈梅亨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的原因,他让我们变成了瞎子和聋子。”
成为聋子和瞎子的代价太大了,我失去了挚爱的妻子、可爱的儿子、幸福的家园,如镜花水月的过往随着泛起的涟漪回荡消散。现在我们一样了,艾莉亚。我自嘲的摇摇头,嘴角挂起苦涩的微笑。
她注意到我表情的变化,眼神似有波动,不过很快屈服于可怕的理智,往事和现实带给一个人怎样的伤害才会彻底改变原本的天性,她凄苦怅惘的今天,会不会也是我遥遥可望的明天?
“无论如何,我得回去。”
代号四机械的点头,一如毫无感情的钢铁:“我的存在,便是为了完成您的所有命令。”她重新戴上兜帽,整张脸再次隐没于阴影中。
我没由来的问:“莱昂纳多在哪?他没事吧?”
“莱昂纳多大人藏身的地方很隐蔽,是古上传下来的安全屋,所以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他启用了一条专线同外围的幸存部下取得联系,继续遥控指挥‘埃尼德斯’的行动。”代号四的声音和沉寂的夜色完美融为一体,她是属于黑夜的,“分裂的‘埃尼德斯’组织虽然在某些认同上与我们存在差异,百年来却从未刀兵相见过,双方始终保持基本的克制,不逾越彼此心知肚明的底线——组织分裂是家事,大不了躲着各走各路,绝不升级为流血冲突。但是这一次,他们首先触犯了规矩,成规一旦被打破,我担心结局不可收拾。”她顿了顿,“走向自我毁灭。”
自己人捅向自己人的刀子,往往下手最毒,我们习惯原谅和包容外人的过错,却对贴己人的小毛病耿耿于怀,这是人的劣根。“我搭乘东罗马海军的战舰出发后,曾在托斯卡纳的外海遭到不明身份海盗的袭击,辗转逃脱的一路上数次陷入危急又化险为夷,他们,都是艾萨克的人吧?”
“他们的目的是杀了您,彻底摧毁奈梅亨的组织。”代号四稍稍激动,失去了父亲和哥哥,“埃尼德斯”便是她唯一的归宿与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