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召集了几名医生,一同前往吴药师的药棚,药棚里已坐着一众胡子花白的老大夫。
吴药师见人到齐了,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瘟疫之所以盛行,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是天地之间别有一种疫气所致。”
桃花听闻,若有所思。这几日替病患喂药的时候,有个染重疫的老爷爷说,前年他老家大水,随后的三月也爆发了瘟疫。
“现如今,长安城外的瘟疫,是否和严寒干旱有关?”她正想着,却不知自己已经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吴药师夸赞地看着她,“正是。另外我发现,这疫气是可阻挡的,可采用药物制服。”
一个白胡子大夫提出自己的疑问,“但疫气无形可求、无象可见,而且无声也无臭。怎么能看得见闻得着呢?”
桃花偏着脑袋,眼珠子转了转,“师傅说的极是,疫气乃是从口鼻而入。现下我们所戴的白面巾便是用来阻挡疫气入体的。”
“桃花所言甚是。疫气感之深者,中而即发,感之浅者,而不胜正,未能顿发。”
吴药师走到病床前,指着病患道:“今年疫气来势汹汹,不论强弱,正气稍衰者,触之即病。”
桃花崇拜地看着师傅,她师傅可真是神人!
有个年轻的络腮胡医生霍地一下站起来,眼放精光,朗声道:“本气充满,邪不易入;本气适逢亏欠,呼吸之间,外邪因而乘之。故而需得将患病者隔离。”
众人纷纷点头,极为赞同。
“那患病者该服用什么汤药?我之前试了麻黄汤方,却是收效甚微。”中年大夫出声询问。
桃花摇了摇头,“麻黄汤方发汗虽好,但不易控制。患者极易因贪凉而去衣被,麻黄只能延缓病情。”
“我现在采用的是达原饮和三消饮两个方子。如今长安城外的病患皆可见憎寒壮热,但热不寒,头痛身疼,苔白如积粉,舌质红绛,脉数。依方服用即可祛病。”
吴药师指着药棚外正熬着的药罐子,“大家一看便知。”
众人围了上去,阮钱氏揭开瓦盖,一阵异香扑鼻而来。
“达原饮由槟榔、厚朴、草果、知母、芍药、黄芩、甘草七味药组成。”
桃花见众人满脸疑惑,脆声解释着:“家师曾研究翻烂《瘟疫论》,依着病患的病象对症下药,果然有效。”
众人恍然大悟,顿觉自己又学了一课。
“吴药师,黄芩不够了。”桃花看见阮卫甲急匆匆地从库房跑过来。
天极冷,阮卫甲跑的满头大汗。
“别急,阮兄,库房里的黄芩还剩余多少?”吴药师正在查看病患,连忙出声安慰阮卫甲。
“仅一日余。”阮卫甲心中那个着急啊,这断药如要命,这几日瘟疫患者日趋增多,而老病患还需坚持服用汤药才能去病根,库房的药日渐减少。
“桃花你速领几个医生一同去采黄芩,另外若是还有冬末的草果,可一并带回。”
吴药师细心地嘱咐着桃花,“山上严寒,你多加注意保暖。莫要再染风寒了。”
“是,师傅。”桃花答应极为干脆,又走到阮卫甲夫妇面前,递给他们两个香囊,“爹,娘,这是女儿这几日晚上赶出来的药囊,你们随身佩戴着。”
阮钱氏接过绣工拙劣的药囊,打旋的眼泪顺着眼角悄悄滑落,“山上凶险,你多照顾好自己。”
桃花和几个医生在太兴山采药十余日,每日所采的药材均由络腮胡医生运回长安城外。
这一天,络腮胡急匆匆地从长安城返回,满山呼喊着桃花,终于在半山腰的柿子树下,找到了正撅着屁股吭哧吭哧挖着黄芩根的桃花。
“哎哟我的祖奶奶,别挖了!赶紧回长安城吧!”络腮胡急的团团转,索性拉住桃花的药锄。
“怎么了?”桃花用泥手抹了抹脸,更像是个大花猫了。
络腮胡心中那个着急啊,偏就话说不利索了,“你…快回去吧,你娘…你娘…”
听到阮钱氏的消息,桃花的手不可控制的哆嗦了一下,“我娘怎么了?”她一把拉住络腮胡的衣领,急切地询问他。
“你娘她昨日…昨日…去了……”络腮胡很艰难地说出“去了”两字。
“去了……”是什么意思?桃花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在刚挖的土坑里。
“阮钱氏去了,我走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吗?”她喃喃自语着,复又想到什么,蹭地一下站起来,“我爹呢?!”
“你爹病重……怕是撑不过今晚……”
络腮胡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炸的桃花六神无主。她不在的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走!”
桃花骑着快马,不断挥鞭驱赶着,“驾!驾!”一路扬起灰茫的尘土,弥漫进她的眼中、心中。
她恨不得给这马儿插上一双翅膀,即刻飞回阮氏夫妇身边。
为何老天如此不公,夺了她的亲生爹娘后,竟连阮氏夫妇都不放过?!
桃花披星戴月奔赴长安城外,她赶到药棚外时,只看见了柴堆上放着一具面部蒙着白布的尸体。
她下了马,跌跌撞撞地跑向柴堆,哆嗦着伸出手,慢慢揭开了白布。
阮钱氏闭着眼,脸色青灰,面部安详,手交叉放于胸前,紧握着那只丑药囊。
有蒙着白面巾的医生要过来拉开桃花,被吴药师拦下了。
桃花呜咽着,眼泪涓涓流下。夜空里飘起鹅毛大雪,慢慢覆盖了她和阮钱氏,也覆盖了遍野的丑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