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你打的?!

羸弱不堪的少年几乎用尽全力喊出这句良心的拷问, 温热的眼泪夺眶而出,带走他身体里所剩无几的余温。

他面前那个高大的影子似乎瞬间就垮塌下来。

冰淇淋融化了, 童话故事并非都有一个美好结局……

康靖跪在这个比自己小了三十岁的孩子面前, 泪流满面, 哭得比一个孩子更加无措。

“对不起,小羽, 对不起……我对不起晏总, 对不起你, 我没有一天不在为那通电话后悔,对不起……”

一通毫无缘由的电话,只因他突然在睡前想听一听爱人的声音,随口对他说了句, 我想你了, 真想马上见到你。

晏啸陪在家人身边,只能一板一眼地装模作样, 但他只有一个人, 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思念,这种感觉……有一点戳心,也有一点刺激。

这样的康靖像个矛盾的促狭鬼, 跟平时那个严谨谦恭的康助理判若两人。

结果, 心愿得偿,的确很快见到了, 晏啸硬撑着将重伤的儿子送到医院, 堪堪赶上同穿着睡衣疯跑过来的康靖见上最后一面。

那一面康靖大概终生难忘, 晏啸在急救室的走廊里紧紧抱住了他,身后是许多个催促他赶紧上检查床检查伤情的医护。

他脸上身上都沾染着一些血迹,根本分不清是谁的血。

那会儿晏啸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紧紧抱着他,用一种十分不舍又万分无力的姿态。

他扳过康靖的脸,似乎想要最后好好看看他的模样,烙在眼里带进坟墓方能瞑目安息。

“晏啸,晏总,你别吓我……求求你,求你快躺下,躺下去检查……我等你,我在这等你,我哪儿也不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那些语无伦次的话康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晏啸一开口,再不是甜言蜜语和温柔关怀,而是一大口鲜红的血,顺着他的下颌汩汩流落,染红了那件他最喜欢的白衬衫。

十三岁!三十年!

真是好伟大!好长情啊!

这句迟到的对不起,听在晏羽的耳朵里像是最最锋利的讽刺,瞬间洞穿了他的胸口。

所以,他的母亲才会在二十一岁便签下那份明显对自己不利的婚前财产协议抱着一线希望嫁进晏家,她不是仅仅想要富足安逸的生活,她是天真地在盼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有天能够回头,看一眼不顾一切爱他的妻子,虽然只是名义上的!

所以,那么珍惜身材的庄美婵会在婚后的第一年便为晏家延续香火、生养后代,而且是以试管婴儿体外受孕的这种屈辱的方式获得一个和自己丈夫的‘爱情结晶’!

所以,他,晏羽,作为一个生命,在没有任何人的,甚至是父母亲本身的疼爱和期待下,就那样稀里糊涂地降生了!祖父当他是晏家一个可能的继承人,母亲当他是一个夺回丈夫的筹码,唯独没有人把他当成一个需要疼爱的孩子!

所以,他出生的当天,他的父亲根本都没有赶去医院看一眼自己的骨肉,也没在出生文件上签名,而是躲在不知什么地方为他真正爱着的那个人一字一句地写下一份相当于爱情宣言的遗嘱!他是想告诉对方,即便是那个跟他有着最亲近血缘关系的生命也不会分走半点他对他的珍视!

所以,在他车祸后醒来,躺在那里最最难过和无助的时候,母亲都没有留下来多陪他一会儿。他一直记得当时自己有多内疚多害怕,他怕母亲恨他害死了父亲,泪流满面地对着母亲的背影颤声问她,妈你不要我了吗?

所以,父亲对你的爱是假的!母亲恨你这张脸才是真的!

所以,晏羽,你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的苦,流了那么多的汗,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真心爱你!

因为,你根本就是从、头、至、尾,不该存在的一个人!

洁白的雪海菊被挥出一道孝带般的虚影,重重砸在康靖的头上、脸上,卷曲的花瓣散落一地。

两年多来,背着害死父亲的沉重枷锁,拖着这具残废的身体,他赎罪一般地想好好活下去,守护他自以为的爱和期冀,究竟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整个世界忽然褪去了色彩,晏羽的视野里只剩下黑白灰的色斑在不停晃动,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他听不见声音,却能感觉到细风穿过指尖,带走最后的体温。

康靖慌张地站起身,扶住晏羽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不要碰我,离我远一点,我不想看见你们任何人!走开!

晏羽又气又急,急于摆脱这最后的束缚和纠缠,放开那缕本就不属于这里的灵魂飞到高处。

他感觉自己无法呼吸,肺内被挤压成了真空,疼到快要炸裂,偏偏又有一口腥咸堵住了喉咙。

咳咳,咳咳咳——

晏羽剧烈地呛咳起来,倏而一过的明晰中,他看见康靖白色的衣袖上溅了好些芝麻绿豆大小的黑点……是的,是黑色的,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任何色彩,连阳光都变成冷白。

每咳一次,那些黑点就会增加一些,很好,谁让你穿这样干净的颜色,我偏要弄脏它!

因为你们不配!

因爱之名,就可以剥夺一个女人最最宝贵的十几年光阴,让她过得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因爱之名,就可以随便制造一个生命做挡箭牌,无视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会伤会痛的人?

好吧,伟大的爱情,虚伪的世界,终于在他面前落幕了,尽管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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