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华皇帝年逾四十,正是鼎盛之年。浓黑双眉斜飞入鬓,一双龙目眼神湛湛,然周身气质寻常,看起来像个普通人家的父辈。此时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明笙,更像是一个民间父亲望着自己宠爱的女儿。
明笙在他的目光下垂眸低笑,伸手端了一碟小食放在他面前:“嬷嬷说往日父皇到这儿来喜欢用一道金丝宝酥,永贞昨日同嬷嬷学了,请父皇品鉴。”
素白的碟子里点心金黄,层层酥酪薄如蝉翼。松脆的外壳上缠绕着圈圈金色面丝,切口整齐,露出内里白色的椰浆。一口咬下去,牙齿感受到表皮的酥脆,下一刻融化的椰浆流入口中。油炸的香味和椰子香甜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叫人分外惊喜于这奇妙的口感。
皇帝没有犹疑,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看得一边正要拿出银针的范安眼角一跳。
“味道很好,只是同往常的有些不同,做法可是变了?”
明笙轻叹:“永贞是照着书上的法子做的,纵然有嬷嬷从旁指导,可与以前的总有些差别。还望父皇莫怪。”
记忆不在了,自然不记得如何制作这点心,遑论嬷嬷说永贞有自己的秘法。不过她要的就是不一样,这样才更能让人相信她失去了记忆。皇家人人心思深沉,就她至今所见之人中没有一个不在试探她失忆的真伪。对待他们从细节入手,潜移默化地让人相信这是事实,不失为最佳的办法。
果然皇帝有些疼惜:“朕怎会怪罪你,永贞,你身子恢复得如何?”
明笙道:“已然大好了,多谢父皇关心。”
“嗯。”皇帝打量一番,发现她原本苍白的面色已经逐渐红润起来便放了心,又捡了一块金丝宝酥丢进口中:“宫中凌波湖已经冻得严实,朕叫他们明日午后一同前去游冰,往日你最爱此事,明日可要一同前去?”
游冰,在冰冻的湖面上行走玩耍,每年冬天备受孩子们的喜爱,即使冻得脸色通红也不愿回宫休息。后来有人发明了冰面蹴鞠,成年人也加入进来。
女子虽然不善于运动竞技,却也可以穿着棉鞋在冰上滑动。更有甚者,在冰面上翩翩起舞宛若天仙,惹得帝王惊艳宠冠六宫,后宫灵妃便是其中一人。
天华冬日严寒,湖面结冰数十日,除却每年组织的比赛,后宫嫔妃有时也在湖面上摆宴。冬日暖阳,雪落松枝,喝着滚烫的酪乳,别有一番滋味。
然永贞便是在水里丢了性命,怎敢再接近江河湖海。
明笙露出几分犹疑:“一年一度的盛会,永贞自然不想错过,只是……”
皇帝心智非常人能及,不过转瞬就反应过来,大手一挥道:“是朕思虑不周,你如今受不得寒气,游冰一事暂且放下罢。”
话是这么说,明笙却察觉到他眼中暗藏的不悦。唇角微挑,她起身缓缓行了一个礼:“父皇,如此盛会永贞不想错过,这几日总待在屋子里着实发闷。不若这般,永贞多穿些衣裳,多拿些手炉可好?”
游冰以冬日寒雪中仍旧缥缈清逸为美,与会者不可穿裘披氅戴帽。但若是身体有恙,例外也无不可。
皇帝亲手扶起明笙,笑道:“永贞如此懂事,倒显得朕粗心了。”
听了这玩笑话明笙没放在心上,只甜甜的一笑,明媚的笑容如雪后初晴时最先洒落在天地间的一缕曦光,融化了寒冰。
皇帝的眼神蓦然远了些,似乎透过眼前这副面容想起了什么。
明笙歪头疑惑:“父皇?”
一阵遗憾和酸涩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皇帝少见地掩饰了一下神色,起身:“朝廷政务还未忙完,永贞,明日午后你先来正阳宫,同朕一道前往。”
正阳宫室皇帝寝宫,旁人进不得,就连太子平日里同皇帝话话家常也是在御书房。范安斜睨着眼睛瞥了永贞一眼,不想恰好对上了她的目光,眼神一颤,他急忙回头跟上皇帝。眼角余光却看见明笙冲着他缓缓勾起一个莫测的笑容。
那笑容和方才截然不同,邪恶的弧度仿若带着幽冥的腥气和杀伐直冲他而来。
她是知道了什么吗?
范安急匆匆地跟着皇帝,额角蓦然渗出了几滴冷汗。
那边的明笙却皱起了眉。
跟在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范安一进门便给她一种厌恶的感觉,她控制能力极好,少有暴露真心的时候,可刚刚那厌恶的神色几乎按捺不住,于是她只能低头借点心之事转移注意力。
几番对话下来,明笙终于确定那是残留在这具身体上的情感。只是,永贞为何会对皇帝身边的心腹之人产生如此大的恶意?
试探地对范安露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笑容,范安竟心虚的扭过头急匆匆走了,那架势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气势。
为何?
明笙抿嘴思索,忽而一拳砸在小几上,几分内力透出震得茶杯上下一跳。
雅玉探头进来,见了这场面有些讶然:“公主?”
“出去!”
雅玉一怔,恭敬地退下。
明笙捏着眉心,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挫败。
人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也一样,没有线索没有证据,思路不可能凭空冒出来。这半个多月过去了,除了乱七八糟的情报之外她什么都不知道!
前世她算计了一辈子,最后落得个人死如灯灭。重活一世,她依旧摆脱不了这束缚,甚至情况更糟。
行至窗前,外面巍巍宫墙望不见尽头,如同一间奢华的牢笼把一切都锁住。正如这副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