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听得也是一愣,压住气息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问道:“常思豪,”
常思豪点头,老人道:“今天总算还听见一句明白话,”梁伯龙笑道:“教侬这么一说,敢情吾等都是糊涂蛋哉,”老人道:“你们怎不糊涂,我虽被他们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无非一死而已,张元忭本是待试的生员,却拿着我的戏文稿子出來满天扬洒,岂不毁了他自己的前程,这出戏你又不是不知利害,却排出來公演,传扬开來市井中那些愚人道学必然数长论短,你自己不怕丑倒罢了,却教魏公在九泉之下,面皮如何光荣,”
梁伯龙知他说的尽是反话,道:“好个徐文长,侬敢写,别人就弗敢演了,侬身怀十绝八绝的才气大,可也勿把旁人都一律看扁才好哉,”顾思衣嗔笑着轻轻推了他一下,重新给常思豪介绍徐渭,讲述了來往经过,原來徐渭今年不过四十八岁,可是在狱中折磨得不成人形,所以显得苍老之极,他在大赦中本该出狱,可是由于案情特殊,又有徐阁老暗中授意,所以仍未放人,但由重刑号移到了普通监房,看守方面轻松了许多,这次出來是因为他老母亲病故,给假三月,出來料理丧事,他靠朋友们帮些钱财葬了母亲,休养了一个多月,身上的伤才渐渐好些,顾梁二人本來也常去照看,但前一阵梁伯龙出了事情,他们就沒再联系,徐渭上昆山來拜访时才知道梁伯龙遭了陷害囚在华亭,待要想个主意搭救,正好秦绝响派人寻來,报说梁伯龙已经被救下了,并且正随大队人马一同上京,顾思衣便也邀了徐渭一起追來,赶了个脚前脚后。
虽然说到后面轻描淡写,常思豪却已明白她邀徐渭一起來的用意,徐渭号称“青藤军师”,筹谋画策当世无双,若能得他相助,那自然是无往不利,让他感到意外的却是徐渭并沒被完全释放,看來徐阶的影响实在太深太广,而官场中欺上瞒下成风,只怕皇上对此毫无所知,还以为他早已被开释。
正聊着的功夫,刘金吾穿了身清爽的小凉衫兴冲冲地赶到,一进來就拉了常思豪手舞足蹈,秦绝响在京师天天和他厮混,所以一见便乐,笑道:“又來装假,大哥回京的事是人都知道了,就你來得最晚,”刘金吾就笑着说昨天是真不知道,今天冯保去伺候饮宴了,自己就陪小太子玩了一上午,这孩子实在磨人,把他如何累坏了等等,,你瞧见沒有,他这是在跟咱们炫耀呢,如今他是常伴太子左右的人,将來还不得弄个太子太保、太子太傅之类的当当,”刘金吾笑得合不拢嘴:“宫里的日子就那么好过,我倒羡慕你在外面逍遥自在哩,你就别酸我啦,”又跟梁顾二人热热乎乎地打过招呼,眼睛便落在徐渭身上,听顾思衣介绍完,脸上立刻肃然起來:“哎呀呀,原來是青藤先生,失敬失敬,”
徐渭背弯弯地驼着,斜眼瞅瞅他,掩口咳道:“吭,吭,我一个乡野村夫,有什么可敬的,”
他一对幽深眸子黑亮亮精光四射、透人胆底,然而每咳一声,两只黑大眼袋便颤个不停,松驰的皮肉竟像小儿甩袖一般,实在说不出的诡异。
刘金吾有些发瘆,道:“呃,呵呵,呵,先生说笑了,您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要沒有您出谋画策,王直、徐海等辈如何能落法伏诛,平倭之战也不可能打得那么顺利啊,”梁伯龙见徐渭冷笑不语,忙插言道:“小年国宴上安排戏码之事,刘总管上下协调,助力良多,”刘金吾道:“唉,一点小事过去这么久了,您还提它干什么,只要青藤先生重见天日,那便比什么都强,唉,最可惜的是胡少保……”说到这里一脸沉痛,声音竟有些哽咽,常思豪和梁伯龙听了也都一叹,徐渭却仍面无表情,眯着眼睛,似听非听,顾思衣给他介绍,说刘金吾是当年兵部尚书刘天和的孙子,他也只是嗯啊应付,看不出有何热情。
刘金吾善于调动场面,虽然热脸贴了冷屁股,却毫不在乎,又笑着拉常思豪问这问那,时到中午,他顾念着宫里的事,这才起身离开,秦绝响吩咐摆酒,却懒得瞧徐渭那副样子,找个借口也走了。
酒桌上剩下常思豪、梁伯龙、顾思衣和徐渭四人,梁伯龙就责怪起徐渭來:“侬这人也忒拉怪哉,胡部堂是嘉靖十七年中的进士,当初到刑部、兵部等处观政时,刘天和正任兵部左侍郎,可以说是胡少保的前辈哉,侬对人家后代这样一副面孔,这未免有些太弗近人情哉,”
常思豪笑劝道:“忠良之后未必忠良,贤愚不等,或有不肖,前辈如何是前辈的事,后人如何,那也得斟酌着來,青藤先生审慎一些,不算不对呀,”
徐渭好像重新认识一遍似地,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问道:“这刘金吾,你们是如何认识的,怎会如此亲近,”
常思豪就把经过说了,徐渭道:“这人大有问題,还是小心些好,”常思豪道:“这话怎么说,”徐渭道:“天下之士,多有名实不符之辈,他不辨不察先奉承一通,显然尽是虚情客套,世人都知我感念胡宗宪的知遇之恩,他提胡少保,其实毫无怜悯痛切,意只在引我动情,才好拉近距离,你们都沒有和胡少保共过事,闻之一叹也合本分,可他的表现就有点假了,不过这还是他年轻,以此人的鬼道,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