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儿。”
这一天,他于清晨十分便翻了墙头立于她的窗下静静站了了许久。透过那隐隐绰绰的灰色影子,他看着她在一群婢子的侍奉下穿上华美的衣裳、戴上富丽的发饰,然后又施施然用了早膳,他才开口唤道。
她听到了,却一直等了许久才呵退了左右,起身打开了窗。
他的肩头已被露水打湿,连同墨般的长发也有些打结,一双黑色的瞳孔内大雾弥漫。
郑袖问道:“潇湘大人,有何赐教?”语气竟是有些幽怨。
他便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张日思夜想的容颜,笑道:“袖儿可曾思念我?”
“不曾。”郑袖赌气,躲开了那只手。
“可是,我对袖儿却是时时刻刻在思念。念你身体是否安康、心情是否愉悦、生活是否快乐。”他目光灼灼,深情不移。
“潇郎既然如此,那为何不来看望袖儿。”郑袖依旧不依不饶。
“并非是我不来看望袖儿,而是……而是我不敢来。”他说到这里有些犹豫。
“不敢?”郑袖捂嘴笑了笑,一双美眸内满是挑衅,“这天底下还有潇郎不敢所为之事吗?”说罢,笑出了声,银铃一般动听。
他眯了眯眼,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缓慢说道:“当然有,比如……干政。”语闭,便用眼睛紧紧盯着郑袖的双瞳,一眨不眨。
郑袖一听这两个字,神色慢慢冷了下来。
他们二人隔着一扇窗相顾无言,却又尴尬万分。
“潇郎,你是什么意思?”郑袖实在是受不了这样凝重的空气,冷声问道。
他便非常诚实的回答:“我的意思便是想来问问袖儿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从不需要潇湘你过问。”郑袖有些恼了,伸出手重重关上窗户。
他却毫不介意,只是定定的站在窗外说道:“魏美人割鼻、三庭苑走水、左徒大人被削职这每一件事都有袖儿你的参与吧。”他平静的说出这些,声音不高不低,面上也毫无表情。
窗内没有丝毫动静。
他继续说道:“进献谗言、收受贿赂、买卖官职,这一件件逆天之行也是袖儿你主导的吧。”
“够了!”郑袖突然推开了窗户,一脸怒意,“潇湘,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也并没有指责袖儿的意思。楚国于我无非是过眼云烟、弹指一挥。只是……袖儿,你这么做,开心吗?”他痛心疾首,但是痛到深处已然是再也感受不到痛。
“你问我开不开心……”郑袖突然笑了起来,“身处于这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后宫我何曾开心过一天?!除了怀王的宠爱,我一无所有!我一面痛恨着那个男人将我困于这暗无天日的宫中,一面又不得不乞求着那个男人给我更多的宠幸,也唯有他的宠幸我才能在这里立足。这里的每一天、每一夜都漆黑无比,我想逃,可又能逃到哪里去?!”说到这里,郑袖冷哼一声。
“潇湘,你不明白。如果我一旦走错一步,我非但身首异处,还会牵连到自己的族人!他们需要我,他们需要我为他们带来荣华富贵!所以,我不能停!”说罢,郑袖按了按胸口。方才的激烈让她有些气息不定。
他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
“你可知,我父亲便是用这些财物渐渐恢复了身体。你又知,我族人便是用这些财物建起了遮风挡雨的居所。你怎么能明白,我就是这样一点又一滴的得到了全部族人的尊重!”
“那又如何。”他一副淡然,“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呵,对于你而言这些是身外之物,可是对于我而言,这些却是比命更重要!我从不在乎楚国的安慰,怀王昏庸,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无需我左右言他,楚国总有一天会被秦吞并!我只是在这一切来临之前准备好退路罢了。”说到这里,郑袖闭上了双眼,语气突然变得悲凉无比,“潇湘啊……当我挣扎在这乱世泥流中时,你又在哪里?”
仿佛是当头一棒,他的心颓然收紧,双手紧紧抠在窗沿上,眸中泛起了水雾。
是啊……那个时候,他又在哪里。只怕是被这山山水水迷了眼睛,被莺莺燕燕遮了心智……
“袖儿……”嗓中似乎被堵上了棉花,他只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潇郎,我知你不喜我这样,可是……这乱世中,我也只是在自保而已,我何尝不想像从前那样无比轻松的与你畅谈今古,一起于夕阳中看那漫卷舒云啊……”语闭,郑袖落下两行清泪,然后看了一眼男子,笑了笑,又道:“潇郎,你我终归还是殊途啊……”
他无以回答,只是在窗棂上捏出了十个指印。
“啊……是的,殊途。你是人,我是妖,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他重复了一遍,笑容惨淡,“从今以后,你还是怀王的宠妃,我却再也不是那楚宫国手潇湘。”说完,他竟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一次,是彻底的一刀两断。
事实便是,那个曾经深爱过、拥抱过、嬉笑过、打闹过、争吵过的人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生命中。
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便由生死相依变为了恩断义绝。
入夜,他一无所有的离开了楚宫,什么都没有带、什么都没有留,一如他当初进宫。
入夜,南宫笙歌漫舞,怀王夜夜宠幸,郑袖在这雨露之下越发容光焕发。
入夜,冷清的偏殿中,屈平对月独饮,身边